张衍思来想去,最后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虽然简单,却再中肯不过。
青泽所说的那个地方张衍之前未曾听说过,唤做斜飞涧,若从淄城出发,需得向北行进半载有余,到得一处七窍岛,再由此地转道一处界外洲陆。那七窍岛据青泽描述煞是怪异,岛上并无奇花异草,飞禽走兽,唯有七个洞穴坐落其上,随时令变幻自行开闭。
种种言论匪夷所思而又极为详尽,让张衍由来地愿意相信青泽描述的这些光怪陆离。相信这样一个温良而毫无城府的人,是自然而然的。
张衍随着青泽一路云游,看着他偶尔驻足于凡俗世间,料理一般修士不屑一顾的琐屑灾劫,偶尔也会出手相助。他毫不怀疑,这一路上若是没有他张衍,这个人早已被自己那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剥削得骨头都不剩。
说来奇怪,不知是否是因为魔劫动荡的缘故,这一路上他们遇见了不少邪气丛生,污浊上涌的妖异之像,青泽一处处镇压了过去,他也只得从旁帮上一把。
“此地清静,便在此调息一日再上路。”途经一处灵机丰沛的沼泽时,张衍忽地降下云头,在荒野间停步。
――距离上一处落脚的地方已过去了一月有余的行程,他一身修为浑厚,并不觉如何疲惫,但也知似青泽这等散修底子浅薄,只怕难以为继。依着这个人的性子,一路上唯恐拖延了自己的行程,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停下休息,也唯有他来做主。
青泽仿佛也明白此乃对方的一番好意,面露感激,温和一笑:“是,多谢张道友顾虑。”
张衍抬头看了眼灰蒙天空,并不接话,自顾自率先挑了块嶙峋巨岩打坐其上,入定前不忘在四周稍作布置,以免有妖邪相扰。青泽与他相处许久,从来都是耐心且安定的模样,毫无异议地在别处盘坐下来。
直到青泽的气机渐渐沉淀收束,张衍才睁开眼向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青泽并非齐云天,这一点他其实从未混淆;会一路跟着青泽,也并非是一时惑于皮相,迷了心神。
只是,看着这样一张脸,他才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想起齐云天。
仿佛有青泽在,那些起伏的情绪便得到了解释,他能稍微放纵几分心思,去想一想那个阔别许久的人。
青泽的良善固然教人安心,却不足以教他张衍动心。时至今日回忆起来,张衍仍觉得对齐云天那几分逾矩的念头来得有些莫名,仿佛自齐云天将他从海眼魔穴带出后,心头的某一处便存了些旖旎得教人深思的遐想。真的只是因为坐忘莲么?
齐云天。
这样一个名字不知何时竟也成了一种伤筋动骨的疼痛,蛰伏在身体里,总是能猝不及防地扎得人心头见血。
张衍偶尔会想起那个人的权谋与手腕――其实齐云天的所作所为他不算全然知晓,甚至可以说不过只了解到了冰山一角,但看着眼前的青泽,他终究还是无法否认,自己确确实实在某一个瞬间,被那个人低眉浅笑后的机锋所吸引,他也确实在那一刻迷恋于那个人端方外表下的尖锐矛盾。
于旁人眼中,齐云天是宽和御下,举止得宜的三代辈大弟子,而唯有他清楚这个人过去的伤痛与耻辱,以及内心的愤恨与不甘。撑起那副端方皮囊的,是一具被打断了也要站起来的身骨,他愿意为这样的齐云天赴汤蹈火。
然而随着年岁的消磨,那个人的心计谋算便成了猜疑的根源,明明肉体的交合与纠缠如故,心却已经悄无声息地疏远开来。曾经百般的缱绻竟也化为了当断不断的迟疑,跗骨之蛆一般啃蛀心绪。
真是莫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