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不嗔,不念,不动心。
齐云天始终保有着这样的念头,这也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保有的念头。仿佛只有死死地抓住了这个念头,呼吸才有了着落,一口气息才得以苟延残喘。
四月里的雨,总是泛着清寒,那寒意悄然蔓进殿中,竟教人冷到了骨子里。当然会冷,一颗心放得平静如死,又如何还能流出温暖的血?他茫然地抬起头,目光随意落在大殿的一处横梁上,竟也觉得那横梁像是冷嘲的眉眼。
其实就连眼下他将自己困锁的这座殿宇也一样是假的。
“时辰已到,老师可要前往南荡泽?”
殿外传来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寂静,齐云天只觉得心中一凛,像是有刀擦着颈侧刮过。
他一点点强迫自己用力收紧手指,他知道自己总是能做到的――他此生已经遇见过太多太多难以逾越的坎,但他终能迈过去。这一次也不该例外。
跪坐得太久,膝盖麻木得失了知觉,站起身时脚下险些有些站立不稳。齐云天下意识扶住身旁的立柱,但下一刻便将手收回,依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直。他掸去衣袍上的褶皱,重新找回了泰然自若的姿态,他本就应当如此。
他一步步走出大殿,与那个等候在殿外的黑衣青年正面相对。大约是多了一重玄水真宫门下的身份,这样一个张衍,与他所认识的张衍,终归有些出入。师徒的名分让他们之间更为亲近,却也因礼数而疏离。
这个叫人心绪不宁的幻境从这个张衍的存在开始就全然乱了,既然自己无法动手,那就顺着这场幻境推动下去又何妨?这个人要生便生,要死便死,要入阵便入阵,要妄为便妄为,与他何干?他又何必被这等皮相束缚?
――所以你就要放任他去死,放任他丧生在那等凶阵之中?
恍惚间仿佛有声音这样在心底发问,问得轻巧,却教人难以启齿回答。
“为师再问你一次,”齐云天看着他,口吻是一个长辈应有的和蔼,“当真心意已决?”
张衍似乎有些意外他这样的问句,又仿佛是感触于他近日来少有的柔和,最后只是淡淡一笑:“是。”
胸膛里那颗脏器为这个字抽动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针扎出了血。
“走吧。”齐云天撤了目光,自他身边走过,率先步下台阶。走出两步后,他留意到张衍并未跟上,不觉回头,却正对上一双笑得有些无奈又满足的眼睛。
张衍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回头,但也没有因此而藏起自己的目光,只坦荡地与他对视。
齐云天是真的把他看不明白,在雨声中兀地开口:“为什么要笑?”
“弟子很高兴,”张衍随之走下台阶,走近了他,神色认真而欣然,“老师直到此刻,仍肯这么问上弟子一句。”
齐云天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气息在逼近,他已经能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映出故作从容的自己。这个人分明就要赴一场死局,而在最后,他在意的却是自己是否出言相问。自己的这一句话语对他而言真的就那般重要吗?自己的冷落与疏离,当真值得他这么斤斤计较,难以接受吗?
――其实他从来没有对你不利,更不曾怀揣半点恶意。反而是你自己,从一开始就在猜疑他,拒绝他,乃至于想着如何除去他。他把你当做值得敬畏的老师,而你却只把他当做一桩心头大患。
不,这不过是一个假象,一个赝品……我又岂会被它蛊惑,被它欺瞒?何况他未必会死,当年就算是张衍,也一样好好地杀了出来。他自然……也可以。
――你一边把他当做赝品,一边又觉得他能做到那个人做过的事情,不觉得可笑吗?你不过是在为自己看着他去死找一个借口而已。
齐云天咬紧牙关,直到一丝血气在口中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