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觉得这个问法总有哪里没对,但为了保持为人师表的威严,也就漫不经心作云淡风轻状,“你方才既说是宁师弟领你来的玄水真宫,便从这里说起吧。”

张衍端正地坐在榻前,坦然言道:“两年前,弟子自下院开脉,入得上院为真传弟子。宁师叔有言,意欲举荐弟子入他一位师兄门下为徒,便领着弟子到了玄水真宫。彼时恩师尚在碧水清潭前逗弄龙鲤,得见宁师叔来访,问明来意后便收下了弟子。”

齐云天听着这一段记述,不置可否,又道:“我收你为徒时,可说了些什么,问了些什么?”

“您听闻弟子名姓后,特地问了弟子一句,名字中的衍是哪一个衍?”

“……”齐云天胸口一闷,抬手示意他打住,“我收你做了弟子以后呢?”

张衍倒也不知为何他听得自己那个“衍”字便脸色一变,只继续讲述:“而后弟子便跟随老师修道,几个月前,弟子随几名同门入守名宫海眼魔穴修行,遭遇血魄宗门人,幸得老师前来相助,接弟子离去。回来以后,老师言是需借水阴之时参悟北冥真水,是以闭关,昨日方出。”

齐云天抬手支着额头,细细咀嚼起这番说辞。张衍说得自然流利,不似作假,但话语中实则有诸多不合情理之处。且不提自己收张衍为徒一事本就是子虚乌有,若是其真为自己门下弟子,玄水真宫自有灵机充沛之处,又何需他入海眼魔穴修道?

他心中一哂,面上却分毫不动。区区假象,还不至于搅扰他的心神。

他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貌似亲近的年轻人――他虽然有着张衍的眉眼,张衍的神容,连一些气质上的细枝末节都分毫不差,但他并不是张衍。并不是那个曾经让自己辗转反侧,悲喜难言的那个人。

张衍留意到他打量的目光,抬起头来,毫无保留地与他对视。

齐云天望进那双漆黑得有些幽深的眼睛,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假象真是逼真。倘若身处旧时,也许真的会于心不忍,就此深陷其中,但如今却不会了。

不会了。他这样告诉自己,反复地告诉自己。

他所想握紧的那只手,一度近在咫尺,却终究失之交臂。他与他没有那个缘分。

这样的念头光是想想就觉得一颗心被无望压榨得几近枯竭,整个人像是困在一口没有水的井里。顶上就是明朗晴好的天清云淡,但自己却只能坐井观天,被困在危危高壁间,被近乎虚脱的无力感压倒淹没。

他自嘲地笑了笑,忽然伸出手,虚抚上面前这张平和的脸。但他并没有用手指去描摹那英气的眉眼,而是一路往下,状若不经意地落在张衍的颈侧。

手指能感觉到脉搏的跳动,而自己只需要一用力,便能根除这个妄图搅扰他心神的罪魁祸首。

张衍并没有觉察,抑或是说他觉察了但是并不反抗,只从善如流地坐在一旁,等着他继续问话。他的存在太过自然且坦然,让至于反而让齐云天觉得是自己过分咄咄逼人,倒显得像是在迁怒一般。

他不觉苦笑,终是撤了手,站起身来:“你且去吧,我……为师一个人调息便是。”

“老师似有未尽之言。”张衍跟着起身,跟随在他的身后。

齐云天并不愿多看那张脸,张了张口,终是一言不发,径直走出了天一殿。

玄水真宫是记忆里所熟知的寥落,曲折的长廊串联起一座座亭台楼阁,拥簇着雍容的殿宇,极近庄重而又了无生气。齐云天沿着那些早已行走过许多次的回廊漫步,看着再熟悉不过的风光,心中却只觉得陌生且警惕。

毫无疑问,自己如今身陷的,是一场栩栩如生的幻觉。他不仅寻不到丝毫破绽,稍有疏忽,心神便要迷失其中。

这莫非,就是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