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再问?”老道人不觉一叹。

张衍索性自己拿起玉勺,将第三道茶舀出一碗――茶色渐深,茶叶沉浮间已可见些许浊意,茶香也不复初时清新。他端起滚烫的茶水,抿唇沉思片刻,随即饮下,是意料之中的味道,残香,微苦,一点鲜爽滋味姗姗来迟。

“茶过了滋味最好的那道水,再煮,自然是要变苦的。”老道人注目于他,“哪怕是再名贵的茶,再这么煮着,待得第四道,第五道沸起,最后都将是一汪苦水。不正如浓情蜜意之后,恩爱渐驰,相对成怨吗?”

张衍注视着茶碗里残留的茶汤,似瞧见了一张寡淡的脸。

――“世间至亲莫过夫妻,至怨也莫过夫妻……恩爱尚在时,浓情蜜意如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犹嫌不足,他年恩爱不复,便只会落得个相看两生厌,相见不如不见,说上一字都嫌多。”

一个又一个的人都在与他诉说着一个仿佛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仿佛自己也终不能免俗。

“道友仿佛,对此颇有感悟。”半晌,张衍抬头望向那老道。

老道人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小老儿孤身一人已经很久啦,那些前尘往事,早已不记得了。”

“既然世间之茶煮到最后都不过一汪苦水,道友又何必执着于那‘?魍瘛??”张衍感觉着茶碗边缘的温度一点点凉透,忽地问道。

老道人仿佛有些意外他会如此发问:“这世间许多事,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哪怕早知那茶煮到最后只余苦涩味道,那便能忍住不去尝它最好时的滋味吗?哪怕最后是自讨苦吃,也没有后悔的道理。”他将早已煮浑的茶水舀出些许,吹开茶沫,将那些涩苦饮下。一炉茶已渐渐煮到了尽头,老道人喂入随后一根木枝后便不再舔柴,由得那炉火微弱下去。他在茶煮干前舀出了最后一碗早已茶色深沉的茶汤,轻轻搁在张衍手边,“只是不知,张掌门,悔否?”

张衍的目光落在那茶碗上,只觉得一些迷惑朦朦胧胧地有了答案,模棱两可间,唯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他笑了笑,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我从不后悔。”

老道人微微笑着,似有几分欣慰之意:“张掌门心有天地道,亦有良人子,善哉。”他向着张衍打了个稽首,将一道玉牌留在按上,盘坐于茶炉之前,神色安然而宁静,“时候到了,请恕小老儿失礼,无法远送。”

张衍起身还了一礼:“多谢道友指点。此地贫道自会打点周全,道友归来时,自当一应如昨。”

老道人阖上眼,但笑不语,随即再无气息。张衍只觉一阵风自身边经过,带起袖袍,不知会往何处飞去。

“水从心头过,来把情字烹。淡时嫌不足,恩爱自当浓;孰知浓时苦,无奈一杯中。犹记曾?魍瘢?岂可恨相逢?”

三日之后,张衍手执玉牌,在那群小虾的指引下入得观外灵湖。湖下别有洞天,茶田无数,每一方茶田之前,俱是立着一方小碑,上刻茶名与栽种时日,以及种种浇灌采摘的琐屑备注,有新有旧,不一而足,字字皆是心血。

再往深处,便是那“?魍瘛彼?在。茶树不过一株,纤细的枝条已生出姿态婀娜的小叶,盈盈地压在枝头。小碑上除却“?魍瘛倍?字外,刻下的俱是一些寻常话语,有的早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寥寥几句。

――“出谷,得花一枝,不知何花,可喜?”

――“收茶一百二十八片,一人饮不尽,故留半数。”

――“得遇同道,赠‘春欲晚’,愿良人白首,不似你我。”

沉默间,已有一群小虾捧着玉盒来到茶树下,有的攀上枝头,有的择取茶叶,新鲜的叶片离了枝头便随之蜷曲干萎,大部分还未入盒便已成灰。张衍清点了一下,这样一树茶叶,最后也不过只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