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3 / 3)

她咳嗽起来。

他的整个脸都扭歪了,仿佛经受着极大的苦痛。然而她是看不见的,正如此时他看不见红绫被底下她的容颜,究竟憔悴到了何等地步。楼下的姑娘在众男人的哄逼之下不得不把那支小曲儿再来一遍。扭着细巧灵活的喉咙,将这段不知所云的相思从头一直的唱到……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游江顺着那声音的来路望去,这屋里没有灯,雪白的窗屉子给楼下的大红灯盏映得艳靡非常,搅着点昏黄的月色……但那是别人的灯,别人的月,别人的风流与团圆。他只得悄悄地把两手从被头上移开。

里头却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来,捉住了他。凉,瘦,硬。她不说话,也不把他的手硬往她被窝里拉,只是那样按着他在锦被之外。是红绫蜀绣的上好被面,近日因为病人汤药频繁,怕弄脏了,老鸨命在被头上用白布草草蒙了一圈五寸来阔的沿边。他两手给那只冰凉的手按住,掌心里压着粗糙的触感。

……反正……你是不要我的……

游江失神地注视着露在白布之外那一头乱发。温玉,你知道我是赎不了你的。他慢慢地说。闭上眼睛,半晌,什么东西落在红绫之上,无声地渗了进去。那只是个颜色略为深沉一点的痕迹罢了。

温玉,我……不能……

他断断续续地说。扣住他的那只手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把被子拉开。

我能。

她说。这些年,我攒了些东西。别的不够,要买我这么一个人,大概够了。

黑黢黢的帐子里,他看不清她露出来的脸,在蓬乱的发与粗白布之间,一块模糊的淡色影子。然而他听见她很快乐地笑了笑。

我这样一个人,值得什么呢。先生,我知道你不会娶我。不过没关系,等我把自己赎了,我再也不糟蹋自己了……先生,我会乖乖的……这样也许以后你会慢慢地喜欢上我……我是很开心的,先生,我相信……

游江完全地呆住了。他望着枕上那一条尖尖的苍白的影,随着话语,她口里发出浓重的药气。

先生,我以后都会乖了。她抓着他的手,自顾说道。

(九)侯门一入

玉姑娘活过来了。

一天一天迅速地好起来。简直像着了魔。这样重的症候,一条命去了大半条了――根本一只脚已跨到阴司的门槛里去了,但不知怎的,忽然间一转身,她又轻轻巧巧地退了回来。好象连生死也能由她自己做主,想死便死,要活便活,这样离奇的垂危与康复透着蹊跷,并不值得欣喜,反而令人疑惧。

简直不是人,像个妖物。

背地里嘁嘁嚓嚓地议论着。然而掉转面,在她面前自是浓浓地堆上一脸喜色。姑娘呀,我的好姑娘,你真是福大命大。妈妈早就说了你这病不碍事――不碍事的,是不?现今可好了,我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了,我的姑娘,你这福相,透着少说还有四十年荣华富贵好享呢,哪能够就这么说不好就不好了的――我们玉姑娘人气旺、火焰高,阎王爷都不敢收的!

老鸨嘎嘎地高声笑上一阵,拉过她的手来摩挲不已,左右端详,眉开眼笑。

往后可不许这么胡想瞎想的糟践自个儿了。咳,也怪妈妈不好,往后啊,再不让你这么辛苦了!哪个要再想见我们玉姑娘,可得先过我这一关!

又道,气色是缓起来了――就是还有点瘦。回头叫厨房多炖点参鸡,这可要好好地补一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