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话。这情形,分明她是不认人的了,想不到她的病情竟这么厉害,比他那侄儿还更沉重了。瞧这样子,怕是连心智也没有的了。他摇了摇头,待要回头吩咐下人好生伏侍,却见枕上人的眼珠儿缓缓地动了一动。极其吃力而锈涩的,像是慢了半拍,人家老半天以前对她说的话,这才反应过来――她的视线不再投向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而是看到了他这个人。看到了,但他仍然不能够确定她是否便是在看他。
姨娘这样子,是病得不轻。跟她说话还听得见么?可还认得人?
侍侯的丫鬟上前。回王爷,姨娘心里还明白的,我们伏侍了这些日子,看得出来。姨娘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怜身体不听使唤,要一动也不能。她话是说不出来,可跟她说什么,姨娘都是听得见的,她这会儿一定知道王爷您来瞧她了,心里感激得了不得,就是不会说――您看姨娘的眼睛,这不是漂着点泪花儿了么!
他望着她的眼睛,可不是,漆黑的深处,仿佛是慢慢地浮起一层水气来了。罩在那本来就不甚灵动的眼珠上头,更显得朦朦胧胧,如同宝珠镶嵌的贵重的玉石女像,尽叫人赞叹栩栩如生,却再不能透过那眼睛看穿她心里想的什么。因为她心里本来什么也没有想。没有生命。或许侍女说的是真的,她伏侍了她这么久,多少知道一点……但他宁愿相信她在骗他。温玉没有思想了,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宁愿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
她眼睛里的水光潋滟闪烁,只是薄薄地浮动。成不了泪珠儿,流不出来。
王爷,姨娘心里欢喜呢。您来瞧瞧她,她这病就有望了。
他却只觉得头晕。是么,她欢喜么?抑或悲伤?全然看不出。她没有表情的容颜之上闪亮着没有表情的泪光。直挺挺。他轻轻把手伸进被窝里去摸她的手。那严密的棉被一掀开,缝隙里扑鼻冲出一股气味来。她们把她擦洗得很干净,并无长日卧床不起的病人的那种体臭,然而很明确地,那是僵死的肉体的气味……不臭,甚至还有点香,但是是死的,死的……他额上猛地冒出冷汗,如同一个盗墓者看到棺材里的尸首突然坐了起来一般的惊骇。手上不由用劲,把所摸索到的那只手狠狠攥了一把。老王爷拉硬弓、驰烈马,天下知名。老了老了,十分气力还剩得三分――就这三分,也足够把一个女人捏得尖声惨叫、花容失色。但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脸色倒一下子苍白了。呆呆地望着她安详的面容,汗珠子顺着额角一直流下去,流进领子里头。他的手里握着的那一把骨肉,呵……永远忘不了的触感,噩梦,是麻麻的,软软的,又僵硬无觉。她的五根手指像五条死去的小蛇在他掌心。
玉儿……他沙哑着嗓子叫道,把手从被窝里撤了出来,颤抖着放在她的额头上。玉儿……!我没法……我不能看你这样子!我受不了……我……心里疼……
他哽住了,喉咙哑得厉害,话说出来全都变了音。他的手按在她额上,用力往后推去,五指深深插进她鬓发里。攥着,揪着她头发,着实难舍。
怎么能够。他舍不得的是生命,那青春的泼辣的茂盛的生命,纵使只不过在床上……到底,她给过他生命的力量与温度。他已经是夕阳渐沉的人,如何叫他再去面对一具活尸……喘着气的死人。这个身体,他曾那么爱、那么爱。
……他是那样地爱过她!他得对得起她。仁至义尽。
老王爷躬腰在床沿,许久,两行浑浊的泪滴在女人的面庞。在她无喜无悲的玉颜上,轻轻滑落了。他唏溜溜地吸着鼻子,如同一匹寒天里受冻的老马。
老王爷实在是太疼姨娘了。真真这才叫三千宠爱在一身,不爱江山爱美人。一个女人,这辈子能被这样的爱一次,哪怕挨苦遭罪,也该知足了。旁观的丫头婆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