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纪榛亲眼看着沈雁清葬身火海,已再听不进去一字半语,疯了一般要扑进流火里。

纪决无法,只得狠心一计手刀劈在纪榛的后颈,将人背离滚滚浓烟。

谁都不料李暮洄知晓大衡军回天乏术,竟采取了玉石俱焚这番惨烈的手段。

蒋家军七损八伤,众人怒火滔天,天一亮整军攻破皇城。

三殿下李暮洄誓死不降,殊死搏斗后被蒋蕴玉生擒关押。

蒋蕴玉携兵立于囚禁废太子李暮惟的承乾殿前,单膝跪地,音色嘹亮地恭迎大衡朝新一代天子。

李暮惟携妻儿走出囚他二载有多的牢笼,再见熹光。

成王败寇,史书里唯寥寥数语记载这场始于秋末,结于初春的变乱。

旧帝残害忠臣孝子遭至宫变,新帝宽厚,以皇太极厚遇待之,不得离皇家寺庙。三皇子李暮洄被贬为庶人,终身软禁于幽鸣台。

新帝登基后,赐谥号“长德居士”于恩师张老太师,恢复纪决吏部侍郎之位,改蒋蕴玉为镇国将军。

两月后,又为曾刺杀契丹王而亡于回京途中的沈雁清平反,赐风水宝地立衣冠冢,墓碑上刻一语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新帝李暮惟仁厚有加,得百姓爱戴。

四海此中朝圣主,峨嵋山下列仙庭。

两月前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燎原过后满目苍夷。

一道浑浑噩噩的身影行于废墟里,周遭是在安顿尸身的士兵,一具又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血尸从纪榛的身旁运过,扑鼻而来夹杂着肉糜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最忌血腥的纪榛却毫无畏惧地查看新翻到的尸首。

不是、不是、皆不是。

无论多少具尸体运到他面前,烧得彻底也好、血肉模糊也好,他通通都道不是沈雁清。

从醒来后纪榛就一直徘徊在此不肯离去,不吃不喝地翻找。他分明魂不附体,却又极其清醒似的,也不哭,只是眼白被红血丝充斥着,神色凄迷。

又是一具皮开肉绽的尸身运过。

纪榛颤抖着附身去看,只见这人皮肉早被烫熟,翻出了猩红的嫩肉,他强忍着恶臭仔细查看,咬牙道:“不是。”

士兵推着车轮走远,他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小跑到旁哇地吐出酸水。

陪伴着他的吉安不忍道:“公子,我们歇一会吧.....”

纪榛擦去唇边污秽,拂开吉安要扶他的手,又跌跌撞撞地走向远处。

五个时辰,从天明到天昏,纪榛不知翻看了多少尸体。等最后一具血尸运到他面前,他跌倒在地,神态凄楚却挤着笑,“不是,不是他.....我就知他未死。”

士兵见他形如痴儿,相视无言。

几百具尸体,烧得没几个能辨认出面目,纪榛却如此言之凿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士兵低喃,“唉,莫不是疯了吧.....”

吉安听见了,气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家公子好好的,你才疯了呢!”

士兵讪讪地住了嘴,走远了却忍不住嘀咕,“又哭又笑的,不是疯了是什么。”

可吉安低头一看,纪榛果真是痴痴然的模样,不禁骇然,他小声地说:“公子,我们回去好不好?”

纪榛坐在地上,很高兴似的嘟囔着,“我不回去了,我和沈雁清在一起。”

吉安顿时背脊一凉,望着满地尸首,结巴道:“这哪儿有沈大人?”

却见纪榛慢慢地咧嘴一笑,指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一字一字地回:“沈雁清。”

吉安惊恐失色,这才觉着士兵并非说胡话,没了沈雁清的纪榛,当真连魂魄也丢掉了,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