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允淮不敢抬头看王安德,低声开口:“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和家属传达过了,患者还有两个儿子,一个上高中,另一个还没上小学,他们......不能没有母亲......”

王安德皱眉厉声打断:“你也知道!那钱也没了,债也欠了,万一人也没救过来呢?两个孩子以后不活了吗,日子不过了吗?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你做了这么多年手术,难道还不清楚?”

俞允淮坚持道:“老师,我有把握,请您相信我,请您帮帮我。”

俞允淮计划采取唤醒手术的形式,这种形式是目前治疗此种病症的主要方案之一,即通过控制麻醉剂量让患者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从而时刻检测神经的同时切除肿瘤。时间对于杨娟来说就是生命,上午制定了详细方案,经过三轮审核,下午三点就开始了手术。

手术开始前,浑身疲惫沧桑的吴强带着两个儿子满怀感激地看着俞允淮,似乎很确定杨娟一定能够在他的手里起死回生。

“俞医生,你一定要让我妈妈活下来!”小小的吴帆扯着俞允淮的衣角一遍遍重复。

吴川微微皱眉,捂住吴帆的嘴,让他不要给医生压力。但吴川也郑重地看着俞允淮,一字一句道:“俞医生,请您一定要尽力。”

他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吴帆的头:“叔叔会努力的,你妈妈会平安无事的。”

吴强似乎想要伸出手,但看看自己满是泥巴的指甲和布满皲裂的手背,又缩了回去:“俞医生,钱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凑出来,孩子妈就靠你们了……我们只能信任你们了……”

直到最后一刻,俞允淮走出去几步,吴川捏紧拳头,咬着牙不让眼里的泪落下来:“俞医生,我们相信您!”

手术持续了二十二个小时,俞允淮主刀,王安德和另一名极有经验的医生在旁边协助,另外有两名专门负责麻醉的医生,检测各项数据和协助的护士。由于这次手术极其困难,众人只在中途有过两次短暂的半小时的休息,俞允淮作为主导医生,更是只在间隙花了十分钟左右快速喝水进食。

到了切除的最后阶段,众人已经进入了一个疲乏期,又饿又困,浑身站的麻木,但依旧得集中精力,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纰漏。

杨娟的意识处于半清醒状态,麻醉让她感受不到痛苦,但却得忍受头部被人来回切割的触觉。一双迷茫又痛苦的眼睛被手术台的白炽灯照射,像是一条躺在案板上的被开颅的鱼,绝望地,却又呆滞地挣扎着,医生和护士们都克制着不去对视。

俞允淮额角冒出大颗大颗冷汗,手中握着超声刀,他的手放在杨娟头架上微微借力,刀尖距离脑干仅仅三毫米,眼睛不敢偏离一点地盯着切除部位,手套里全是冷汗,但依旧咬牙稳稳握着,一旦偏离,就会切割到脑干神经。

一旁的护士眼疾手快擦去他即将滴落的汗珠,王安德轻声道:“位置没问题,何月,确定各项体征。”

俞允淮秉着气,等待何月确定。最后一个收尾阶段,成败就在此一举,他神经紧绷,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或者说,完全不敢放松下来感受疲惫,就在这时,杨娟口中突然溢出一声轻哼,俞允淮一晃神,对上了那双眼睛。

她瞳孔有些涣散,望过来的时候隐约颤抖着,俞允淮脑子里一声轰鸣,脑子里突然浮现五岁时母亲躺在病床上的眼,和何娟的眼神如出一辙,绝望而不甘心,他的母亲抓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小淮,妈妈放不下你......”

"小淮......妈妈不甘心,妈妈好想看着自己的宝宝长大......"

“俞医生,一切正常,切吧。”

何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