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为什么“宁拆一桩庙、不毁一桩婚”,为什么这个时代再难也劝和不劝离?跟被下了降头一样,因为所有的外人,甚至亲戚好友,都没法对拆散后的家庭负责,一时嘴快当然痛快,小孩谁来养?离了婚的女人住哪?吃什么喝什么?

你拆散的,你负责吗?

不可能的,在这个资源匮乏的年代,连八九成父母都不想负责,也无力负责。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那种无处落脚的恐慌,天大地大无处容身,身上没有钱,也挣不到钱。

女人哪有那么多天生贱骨头,总挨打就是不走?如果自己有钱花,自己有房子住,周边还都是夸她勇敢的声音,谁还稀罕喝酒打老婆的臭男人。

只是现实恰恰相反,没有钱花,也找不到挣钱的工作,更没有房子住,还都是流言蜚语。

宁珍珠:“我还特意研究了一下,农村离婚后以独立户口分宅基地的事。”她是真的想做点实事,而不是图自己心里痛快。

“怎么说?”林巧枝转头看她。

宁珍珠摇摇头:“太难了。”

至少以她的力量,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她说:“咱们的耕地都是属于国家的,农村住房用地,也就是我们说的宅基地,使用权是由生产大队根据家庭人口,以‘户’为单位来分配。”

“首先要户主代表家庭申请,一般来说户主都是男性。而且要家庭人口多,住房紧张,才容易获批。比如一家四五房人都到第三代了,要分家分户这种。”

剪了短头发的宁珍珠,此刻说起政策条款来,真的有些气势在身上了,有点女干部的样子。

可能是真的认真研究过,说起来自信又有条理。

“之后是集体审批,要生产队全体社员大会讨论通过,再上报生产大队和人民公社批准。就前面生产队社员这一关,就很难过。”

有几个社员能同意女人一个人盖一间房子?那可是一间房子,此过程必定百般阻挠,或者根本走不到这一步,摆摆手就打发了,“弄这么麻烦做什么?你找个人嫁了不就有房子住了。”

别说农村了,即使是城里,各单位的房管科永远都是鸡飞狗跳的。

林巧枝眉头皱起来,又叹息:“还是咱们国家太穷了。”

资源匮乏,为了生存,所以必须要取舍,这个舍,就是舍弃的舍。

被舍弃,就是失权者的宿命。

“穷也是一方面。”宁珍珠点头,“即使是批到了宅基地,盖房子的土坯、木材、砖瓦这些,都是要自己准备的,如果请邻里帮工,总是要管饭的。”

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分家盖房,多数家庭都要举全家之力才能完成。

可以“传宗接代”的男人,尚且都要父母帮扶,掏空家里存的工分和积蓄,甚至用上姐姐妹妹的彩礼,才能盖好房子。何况一个孤身离婚的女人?

宁珍珠把水一口干掉,又啪的一声重重把搪瓷缸放到桌上,忿忿道:“女孩没结婚之前,作为家庭成员登记在父亲名下,出嫁后又一般随夫居住,娘家的宅基地权益和她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都不敢想,孟主任到底是怎么帮红岩姐走到这一步的。

真的做过妇女工作,才知道这有多难。

宁珍珠觉得自己隐隐窥见前路,她托着腮,有点愁:“什么时候我们国家才能富强啊。”

国家富强,妇女工作才有大亮的希望。

女性都能自己挣到钱,女性都能拥有自己的住房。

脱离了生存,才有底气谈思想。

倘若在乱世,不管男女老幼,都人如草芥,命比纸薄。

林巧枝感受她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