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在姑姑家住。姑姑让她住在旱厕和鸡窝跟前、臭烘烘的杂物房,没电扇,床板是三个大箱子拼成的,吃饭夹肉菜会被姑姑伸筷子打掉,手指被表弟用门夹断骨折也没人管,哭着打电话给她爸,十个有八个都接不到,好不容易接通,她爸只有一句:“别找事。”

本以为早已结痂忘却的旧伤,就这么与原主脑海中压抑自卑到极点的记忆撞在一处,

原只为糊弄伍氏而假哭的她,此刻眼泪却不受控制、接二连三地涌了出来。

人人都嫌原主以前不好、没用,可是这世上人本就有千万种,有生性开朗的人,便有生性内向的人,不论怎样的性格,都不应区分优劣贵贱。用激烈的言语、带着偏见去否定她的所有,实属是不公平的。

而且……姚如意心里也挺能谅解原主的,因为她之前也没了妈妈、寄人篱下好多年。不同的是,她虽苦却有外婆。时至今日她都还记得,外婆像天神下凡一般,就这么抱住了在瑟瑟寒风中卖卤料的她,一把将她从泥潭里扯了出来。

书中世界的这个“如意”,姚爷爷虽也待她极好,但姚爷爷到底是封建礼法下成长起来的男人,又有大半日都得在国子监里讲学,还得照顾学生,“如意”那样敏感脆弱的心思,显然没能及时得到正确有效的引导。

她所见到的、原主连残存留下的记忆里,都浸透了委屈与漫长的孤独。

“你又哭甚么?真就有这般金贵,半句重话都听不得了?”

姚如意抬手抹了两下,抹不掉,干脆便让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她抬起满脸的泪,看向神色忽然变得更生气的伍氏。

从前在她家便这般,她才说了几句,这姚如意就开始哭!现在还是这样!弄得她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而且照今日所见,她并非天生的闷葫芦,原是对旁人都能好声好气的,独独对她这幅鬼样子,好似她如何磋磨她似的!

教她还不是为她好?好心当作驴肝肺,她伍氏心里又生出些恼恨来,重重哼了一声。

姚芸娘在旁边手足无措,一边掏出手绢递给姚如意:“阿姊先擦一擦”,又拼命拉她娘的袖子:“娘,你别说了。”

姚如意吸着鼻子,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为原主剖白一二:“婶婶,我嘴笨,可我也知道你们嫌我厌我,可我…我也只比芸娘大一岁啊。还有退婚的事,芸娘因我受累,我自然愧疚,之前婶婶为此骂我,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可人心都是肉长的,言语如刀,我总会难过……”

“现下阿爷病了,我自个不打紧,可阿爷不能没人管。”姚如意头越埋越低,“如今操持这般引车卖浆的贱业想必又丢了你们的脸,可我也是没法子,家里没本钱还欠着债,便只能做这些……”

伍氏一愣。她倒是没这样想过,毕竟大宋商业繁盛,早已取消了商户籍,如今不论是否从商都是良籍,一样也能科考,她也是商贾之女,何来伤脸面?何况姚季也只是个微末小吏而已。这姚如意真是……难道真是自己脾气太差?才把好好的人折腾成这样的?她竟有那么大能耐?

不,与她有何干系?还不是退婚这事儿闹的!伍氏不过一瞬便将自责的心思晃出了脑袋。

而就在伍氏愣神时,姚如意从原身想到自己、又想到外婆,悲从中来,竟抽噎得越来越大声。

伍氏立刻从恍惚变作慌乱,再叫她这样哭下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赶忙将姚如意一把拉进院门,嘱咐女儿:“芸娘快关门!你也别嚎了,至于吗?”

姚如意也在竭力忍耐,摇头噎气不应声。

伍氏彻底没辙,心里那些疑惑和不安也散去了这窝囊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你阿爷还没起来?”伍氏瞟了眼屋里。

姚如意用手背擦泪,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