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吐字沙哑而生硬,像一个刚开始学说话的人,好似这些话他在腹中编排了很久。
一个人,孤独的,在充斥着消毒水味儿的病房里,在一个一个难眠的深夜里,编排了很久很久。
夏知不知道这些,但他下意识的觉出这是一个谎言。他会觉得这是谎言,不是因为这个哥哥说话的语调,也不是因为他沙哑的嗓音,泛红的眼睛,而是因为,他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忘记那些难过的事情。
他明明更加难过了。
但他偏要如此。
年幼的夏知并不明白执念是一头如何凶猛残酷的野兽,它蛰伏在理智和情感的牢笼中,睁大了一双猩红的眼睛,反复从笼子的孔隙中盯着被它利齿尖牙撕咬碎裂的尸骨,它流着伤心欲绝的眼泪,又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继而发疯般撕咬着他的牢笼,任由牙齿碎裂,利爪渗血,它屡战屡败,但可怕的是,它从不气馁。
但它又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又懂得这般既要又要是多么的厚颜无耻,他心中的枷锁沉重,但他偏偏要带着前世伤心欲绝的镣铐死死盯着猎物,任由心脏被其勒得鲜血淋漓他不觉得痛苦,如此反复自我折磨,反令他拥有赎罪般的凶狠的快意。
……
张意书说:“呀,可是要门票的。”
夏知说:“那个哥哥说,我们去玩的话,可以不用的。”
他说:“还会有人接我们过去呢!”
去哪玩不是玩,反正还不用自己11路走过去,小胖没什么异议,张意书想想也行。
夏知便经常逃课去看戚忘风了。
他们的小学管得不大严,一般是班主任早上会点名记个迟到,上午班主任都是在的,也管小孩,但是到了下午,有时候下午只有三节课,班主任就不大管了,回家装个煤气罐,陪老婆逛个小商场也是常有的事儿。各科老师更不会管小孩,一般都是教完就走,后排几个小孩本来就是不服管的,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戚峻从公司回来,去看儿子,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戚忘风房间里却还是亮着灯。
有时候儿子会看些药理书,看入迷了会看到深夜,戚峻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最近医生跟他说,他儿子最近在问他复健相关的事这倒是很罕见的。
对于治疗这件事,戚忘风的态度其实一直都是很消沉的,其实戚峻倒也能理解儿子。
大概就是从开始认识世界开始,就一直病痛缠身,这从娘胎带出来的病症,让戚忘风从幼年到童年,全然充斥着病房苍白的墙,上写满外国语的苦涩特效药,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
一直病弱的身体,让他不知道,甚至不大理解,什么是【好】。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样才是好。
到底怎样做,才能好起来?到底怎样做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
正常的身体,外面的世界,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其他的孩子除他以外的任何孩子,都可以拥有能跑能跳的身体,但他不行?为什么?
医生会说,你要吃药。然后尽量复健。
医生说,复健能行,但希望有点渺茫。
……所以,拥有了健康的身体,然后呢。他能看见什么呢。他能拥有什么呢。
那对戚忘风而言,是未知的。
而未知往往令人恐惧。
而他复健,必须要竭尽全力……竭尽全力的一遍一遍的忍受,忍受无力双腿站在塑胶垫上支撑沉重的身体的颤抖,忍受一遍又一遍踉跄的跌倒的疼痛,忍受膝盖上重叠累加的淤青,忍受他人怜悯的眼神,忍受这样的,一遍一遍在他人的眼神中把骄傲撕碎的疼痛,就这样,残忍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