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俊松这些年送她的东西,玉镯子小戒指细链子蚕丝围巾,和那个年代卖八十块,被彭小满抠走颗大水钻的发夹子。
最上面摆着葛秀银自己的大学毕业证,日记本,和一张头戴着学士帽,站在大学门前的一张单人留影。
说得矫情点儿吧,彭小满感觉打开了她妈的完整一生,她所有的气息和音容,都在一瞬间扑了上来。
“这个我留”
一开口就忍不住了,头就跟突然爆开了似的,鼻腔涌上剧烈的刺激,胃里翻涌。彭小满撂下盒子,抬腿奔进卫生间,撑着水池子低头干呕,吐出来的全是酸水,吐完了,闭着眼喘。
没什么毛病,彭小满自己都知道,这是难过到一定程度的极端生理反应。他以前看李安的《断背山》,杰克恩尼斯下山后分别,恩尼斯也是这么低着头跪在墙根下干呕。恩尼斯还更爷们点儿,哼哼着拿拳头砸墙,彭小满不敢拿拳头砸镜子。
彭小满看了眼镜子,连着不睡,丧的不行。
其实想死的想法儿,他这两天是有的,但像蜻蜓点水那样一触即止,一瞬间的时效。尤其在晚上,彭俊松休息在床养病,李鸢住进酒店不在他身边的时候。那种重要的东西最终会一一远去的失措,像打气球一样,一点点充盈起彭小满。
坏的东西进去了,原本的东西就会被如数挤压,漏出脚底,漫成一滩。
比如奶奶身体健康,希望她能河海长寿;比如他爸解下包袱就可以轻松些了,长得不错又有文化,妥可以再找个富流油的女企业家搭伙;比如转眼就要得高考,考完就去他妈的试卷报纸晚自习,坐等着拥抱大学生活了;比如小外甥还小,特别可爱;比如学校后头那家牛肉面没吃够;比如U2今年搞不好要出新单曲。
比如,他一点儿都不想和李鸢分开。
彭小满捧着这些比如,在心里痛哭流涕,捶胸顿足,十足夸张地坐地哀嚎,像没心智的学龄前儿童被逼进托儿所似的呼喊着“妈妈”。这些愿景就变得无处安放,不知如何是好了。
变得无趣,变得没有那个心情去培植养育,输送雨露阳光了。
小满舅妈端着杯白水跟进厕所,拍着彭小满瘦削的肩背,掉着眼泪满脸的疼惜:“小满,要哭啊,不哭伤身体……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舒服了,你这样……”
真不是装逼,要装酷boy早装了,又不是李鸢那逼神。
但就是哭不出来,堵在喉咙眼那儿,反上来的就是酸水。
可能因为心脏有病,一直被告诫不能激动。结果这么几年,依言地蹑手蹑足保护着情绪,激动的反应好似被除名了,这种时候也难以调动。像个入定了的超脱方丈,未老先衰似的。
“谢谢舅妈。”彭小满哑着嗓子拿起水杯,喝进去一大口,仰头咕噜,再低头啐掉。他抬手擦擦嘴,揉了揉酸胀胀的眼珠子:“……哭不出来硬哭也伤身,还费嗓子呢。”
“回房去睡会儿吧,有我和你舅舅守。”
“舅妈。”彭小满抬头问:“我同学的那个车票。”
“啊。”小满舅妈抹掉脸上的水迹点头,“你舅舅给买好了,云古北到青弋南的一等座,明早八点四十的,时间有问题,下个智行火车票,可以自己去上面改签。”
“嗯,谢谢舅妈,那我等等去宾馆找他一下,你们不用担心。”彭小满上前抱了抱她。
李鸢临时进宾馆旁的购物城,买了件全黑大码的翻领衬衫。李鸢把秋衣加在里面穿上身,还是冷的直哆嗦。追悼会那天肯定得穿,李鸢庆幸他火急火燎跟着彭小满从青弋走的那晚,套了双黑万斯,穿个花的,鞋还得另买。
搓着胳膊套回厚外套,李鸢接起口袋里的手机,一愣,又立马开口:“在,你到了?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