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的能爬得高的奴才有哪个不会揣测主子的心意,管事太监暼到那奏章曲折的笔记,就把皇帝的晦涩心思摸了个大概。
皇帝嘴上是那么说,可心底可不是那么想,主子和主子闹别扭,他们做奴才的可不能跟着瞎掺和,尤忌踩低捧高。
管事太监只应声答是,恭敬地退出书房,想着出去再委婉地劝劝林贵妃。
皇帝看着横在面前的明黄色奏折,只觉得眼睛被那层艳丽的色彩刺得肿胀发疼。
他余光暼到管事太监关紧房门,霎时浑身都卸了劲儿地瘫软下去,随着年龄渐长而微驼的脊背重重地砸上椅背。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养神,长舒一口浊气。
太子和钟玉河往昔亲昵打闹的种种,走马灯似的虚幻又真切地浮在他面前时隐时现。
他一直只道两人姐弟情深,怎么就是没想到那挂去呢?
可又有谁能想到呢?
他的儿子和女儿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搞着这档子罔顾人伦的腌臜事。
温热柔软的触感蓦地抵上他的额角,皇帝猛地一惊睁开眼睛,却在闻到周遭弥漫的檀香味后镇静下来。
区别女子呛鼻甜腻的脂粉味,是明朗又沉静的气味,是他灌进胸膛又抽离心房的气味。
皇帝难得面容晏晏,宽大的手掌覆上抵着他额角脆弱皮肉的指尖,顺势摸着背后人藏在广袖里一截纤瘦的手臂。
“皇后怎么来了?”皇帝嘴里噙着笑意,仰着脑袋看着吴皇后,脑后的软发贴着吴皇后的手背来回亲昵地摩挲,竟露出些毛头小子讨娇的情态。
“想皇上想得紧,不就来了。”吴皇后并不柔腻却修剪得很干净整齐的指甲一下一下拢着皇帝的头发穿梭着。
“你可难得想我,打我做皇帝以后你就没正眼看过我。”皇帝惬意地眯起眼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十六七岁的少年时期。
那时候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黎明苍生,只有鲜衣怒马的快活肆意,和他稍一打趣儿就满脸通红,嘬一口甜美多汁像个水蜜桃的吴家小姐。
“我知道你委屈,可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避开后宫三千,倘使能不去碰她们,我也不想去碰她们,不绵延子嗣你叫我怎么向列祖列宗和朝堂老臣交代?”
“我已竭尽全力地去补偿你,除生下头一个子嗣的林婉柔我厚待了些,放眼整个后宫,哪个能与你相争?朝堂上面我也放权太子,任他去做,他出的岔子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朝野上下非议不断,我只当不曾听见,有人说我被猪油蒙了眼,有人说我是惧怕你们吴家的势力,可你说是这样吗?”
“你知道的,是这样吗?”
皇帝睁大眼睛盯着吴皇后凌厉的下颚,声如雷霆地非得逼吴皇后说出一个答案。
吴皇后面不改色地缩回手掌,慢条斯理似是不甚在意地道:“谁知道呢。”
“是啊。”皇帝的面色刷地一白,好像刚反应过来他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你就没信过我。”
“曾经”吴皇后并不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软肉,“曾经的吴小姐信,可我已是吴皇后。”
“覆水难收覆水难收”皇帝苍凉地笑着,又被呛得喑哑地咳嗽出声,“你心底压根就没我,哪来的想我是因着太子的事来的吧。”
吴皇后点点头,苦涩地笑道:“就当您欠臣妾的,您就饶了长天吧。”
“不可能,什么都可以依着你,只有这件事不行。”
“太子尚还年少无知,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沉到泥底被万人唾弃,这种天地不容的”
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吴皇后跪在他的面前,伏地行礼,“长天年幼,望陛下垂怜,要怪就怪臣妾为人母,没有教导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