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真是锋芒毕露啊…”他温和地笑笑,嗓子有点沙哑又有点温吞。

林忱敲起棋盘,默默盯着一盘黑白。

可惜先前的布局已然不可更改, 此后只是越下越艰难, 走到最后,一片泥沼。

最后一节香灰折下来,林忱把玲珑黑子扔回去, 静静道:“我输了。”

李守中心满意足, 盘了腿支着下巴, 道:“输就输了,年纪轻轻的,还怕输吗?”

林忱问:“先生经常下棋么?”

李守中道:“年轻的时候常下,现在…没人愿意搭理我这个老头子了。”

他说完就笑起来。

林忱没跟着他笑,只是问:“年轻的时候,和先生对弈的是谁?”

李守中也许就在等她问这一句,他从松松垮垮的道袍里掏出一把折扇,在阴雨连绵的六月里轻轻打开。

他半斜着身子,说:“阿恕的剑术很好,她教我剑,我教她棋、还有六壬之术。不过她卜算的天分不高,学来学去还是那么几招。”

林忱目光落在折扇上,扇面上提了几句酸诗,真的很酸,酸倒了牙齿和徐夫人扇子上那几句配得天衣无缝。

她看一眼就移了开。

“我常听说,占卜之人不轻易出手,窥测天机会招致不详,先生为我相,不单是因为徐夫人吧。”

李守中目光清风似的在她脸上吹了一圈。

“殿下早慧,又是全才,才人见忌,自古已然。才华招致天怒人怨,倘若不加注意,三十而折,是免不了的事。”

林忱的眉心狠狠抽动了下。

她不是那种生死置之度外的得道之人,她年纪轻轻,尚没体会全人间是什么滋味,并不想短折而死。

“如何注意?”她问。

李守中捋了捋胡子,说:“吴干越钩,轻用必折,匣而藏之,乃精其全。”

林忱的手捏紧了,她身体往后挺直了背脊,问:“先生是要我回归山野?”

李守中劝道:“京城繁华,却消磨人心,在山间做个闲云野鹤,延年益寿,岂不更好吗?何况,京中的聪明人可不少啊,殿下以为自己得天独厚,殊不知早已有另一轮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林忱没有在意另一轮太阳,只是紧紧盯了他半晌,忽而脱力,哂笑了声,轻轻拨动着白玉盒中的棋子。

她黑眸冷极了,垂下的眼睫投落在眼下,寂寥地烘托出一片影。

“闲云野鹤?”

“延年益寿?”

她问了这两句,语气像是冷嘲的雾。

“李先生,你知不知道您的妻子、徐夫人,她活了多少年?”林忱唇畔始终挂着那丝令人难堪的笑,“她才三十四岁,冻毙在平城冬日的河水里。先生家世世代代都是名门,您是家中嫡次子,身世高贵,上蒙祖荫,下有兄弟,自可以游遍名山大川,还能搏一个出世的好名声。”

“可我们在平城是怎么过来的?我们无名无姓,哪怕下山购置田产房宅都是难事。您以为我贵为公主,就会有所不同吗?没了太后、没了文渊阁,我是什么人?不过是随风漂泊的野草、任人宰割的牛羊罢了。”

她的表情冷寂下来,眼角却带着红,仿佛对眼前的一切,尤其对这位名士,心灰意冷。

她多少是期待过的,既能做徐夫人的丈夫,必定有些过人之处。

可没有,他同所有庸庸碌碌的人一样自以为是。

李守中只是沉默地接受她的质询,脸上的褶皱深深堆起,愈显苍老。

他苦笑了下,道:“看来我把殿下惹怒了。”

林忱飞速否认道:“我没有发怒。”

她用手帕掩住了脸,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站起,想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