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实腼腆地笑起来,抬头看向陆重霜,目光炯炯:“晋王殿下,天下岂有几千年不断绝的王朝,既然已经混乱到灭国的地步,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谁能善终?凡成霸业者,无不起于乱世,然创业之初,尽心竭力,既得志,则纵情傲物。一朝如一君,终究不得其死。”
“既然如此,本王倒有另一个问题想问你。”陆重霜若有所思。
“殿下请讲。”
“圣人将治理天下作为事业,必知乱之所起,焉能治之。可若处理症结的办法有违伦常,甚至会遭受天下人的唾骂,又当如何自处。”
骆子实反问:“遭逢父母丧事,官员需丁忧去职,然遇蛮夷来犯,便可夺情,即称墨??从戎。为天下大义而失小节,有何不可?”
陆重霜道:“世人眼浅,如之奈何?”
“正是因为世人眼浅,倘若政治清明、生活安乐,是个太平盛世,百姓又如何会怪罪圣人。”骆子实道。“我正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才来得长安。只要创造盛世,男子又如何。”
“真的很大的志向。”
骆子实语气低沉:“那殿下的志向……是什么”
陆重霜沉默片刻,正色道:“我要让泱泱大楚从虚伪到极端下作的礼法中解脱出来,让政治不再被欲盖弥彰的人情束缚,让胸怀远大的楚国女儿们不以野心勃勃为耻,让天下有识之士为我所用、各得其所。”
“我信殿下有这样的魄力。”骆子实咧嘴笑起来。
陆重霜道:“你啊,伶牙俐齿,上回在邀月阁也是这样。”
提到邀月阁,骆子实开口:“殿下既然问起,小人倒有些多余的话想说。”
“说吧。”
“您上回同我说,若男子与女子无差,必然天下大乱。我回去想了许久,如今想同殿下再辩一辩其中的道理。”骆子实道。“殿下先前说,若男子入仕,必服役,九死一生。大楚女子受孕极难,需纳几位公子才能有一个子嗣。然而殿下却不知道,乡间百姓为求女子传承香火,多溺男婴,正是因为男子低贱,不值得费米粮养活,恐怕溺死的男婴与服兵役战死男子与不相上下。更何况,假如君主有了足够贤能的臣子,不分男女,那必然天下太平,何来战事?贫困人家,男子伐木采桑,与女子无异,何来男子贫弱无能一说。”
“有点意思,”陆重霜淡淡一笑,又对骆子实说,“就是天真了些。”
“殿下何出此言?”
陆重霜道:“本王曾听闻,金陵富商李某,曾在大旱年开仓放粮,救济一方百姓。可惜僧多粥少,镇中有心怀不轨的灾民翻墙进入李宅,期望比旁人多偷一碗米粥,然而他们发现宅中米粮足够李夫人一家五年所用。若全部拿出救济一镇的灾民,余下的粮食也够李夫人安然吃上一年。发现此事的窃贼第二日奔走相告,带领饥肠辘辘的灾民打入李宅,杀了李夫人一家,而后又因分赃不均争相斗殴,最终派来军队才镇压这帮暴民。”
“你想让男子入仕,必然要让位高权重的女子分出米粮,于是你找上了我。”陆重霜慢悠悠地解释。“你读圣贤书,却不懂人心卑劣的道理。”
“殿下荒谬!”骆子实起身,似是动了怒气。“难道女子皆是心善放粮的李夫人,而男子皆是恩将仇报的灾民!”
“本王说了――人皆卑劣,不分男女。富人不会将钱财分与穷人,官员不会将权力分与百姓,一如女子不会将入仕的机会分与男子。卧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子实,你应当是懂的。”陆重霜眯起眼,微微笑着。“你想分米粮,可分多少,怎么分,你又真的清楚吗?”
骆子实哑然,呆呆立在原处不知愣了多久,才悻悻然瘪嘴坐下。
“殿下总有理。”他小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