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殷红的雪吗?
顾鸿云不晓得。
但如果有,也不过眼前这般。
他垂眸,装作冷淡的模样询问陆重霜:“膝盖还疼吗?”
“疼如何,不疼又如何,总不能学那些个迂腐老臣,受点屈辱便撞柱而死。”
“听闻沈大人的前任就是这么走的,上一任中书令。”顾鸿云似是在与她闲谈。“卷入朝堂争斗后被奸佞所害,无奈辞官,死在还乡的路上。”
“是啊,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比感慨……”陆重霜慢慢说,“或忠信而死节兮,或??谩而不疑。”
顾鸿云沉默半晌,应和道:“忠信者为气节而死,小人欺上瞒下却不受怀疑……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你的部族呢,也是这般?”陆重霜反问。
“是,与楚朝无差。”顾鸿云说起官话一板一眼。“臣子报君终一死,既为天子臣,自然功过难算。”
“你倒是看得清楚。”
顾鸿云轻哼,道:“我可不是你们这些汉人养在深闺里的羊。”
他话音方落,车帘外忽然传来一阵婉转的笛声。陆重霜侧身挑帘朝外望,想瞧瞧是谁有这等闲情雅致,只可惜雨下得大,马儿又一下跑远,她没来得及瞧清楚。
“草叶吹起来的声响比笛声清冽,”顾鸿云道,“但不如笛声婉转。”
陆重霜放下车帘,揶揄道:“都说笛声吹乱异客肠……阿史那摄图,你可是想回去了?”
她喊他的突厥名时,舌尖微卷,像是才睡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顾鸿云学着她先前的话,道:“思乡如何,不思乡又如何,总不能学小男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陆重霜笑了笑,觉得这人说话含讥带讽,甚是有趣。兴许都是战场上的过来人,她瞧他,总觉得身上有几分自己的影子。
“想回去就回去吧,败了就是败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又能做什么?”陆重霜道。“交战二十三回,你十九败,阿史那摄图,我管这叫作活该呢。”
顾鸿云攥紧手,不动声色道:“在这儿,能杀你。”
“既然要杀我,就不该为我撑伞,恻隐之心乃兵家大忌。”陆重霜款款道。“战场上哪怕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到最后也要含泪取了对方的首级,拿一根竹竿挂在城头示威。这般,方能成统帅三军的将领。”
马蹄渐缓,车停在晋王府门前。
她到了。
“两军对阵,你砍断我阿姊的一条胳膊,我觉得你可恨。但见你含怨跪在殿外,我又觉得你可怜。”顾鸿云先她一步落地,又转过身,朝陆重霜伸手,似是示意她扶着自己的胳膊下来。“晋王殿下,我将此称之为草原人的道义,你们这些汉人不会懂。”
他站在暴雨中,握着朱红的伞柄,微向后倾斜,雨珠子沿着青绿色伞面的边沿成串地落,像要把那层沁人的绿砸碎了、溶解了。雾气虚虚罩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以及那微微泛着幽蓝色的异族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