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哭。他已大了,他要她放心。
她也不愿哭。她也要他放心。
三更,四更,始终是这样抱着,谁也没动过,天光还是慢慢亮起来,别离的时候到了。
水杏送他去码头,再送他上船,整个眼圈都泛了红,脸上还是带着笑。
汽笛声响,船动了,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沿岸,小满狠了心,迫着自己别过了头去,红着眼圈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地将泪忍住。
在船上,他认出几张同一个村子的熟悉面孔,简单招呼过一声,便仍是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他放下行囊也是水杏替他理的,事无具细,每一件衣服,每一样小物品都规整得井井有条。
他在里面去寻那只她送给他的香囊,忽然摸到了一只手绢包,打开来,内里是并不多的几张钱,小心翼翼地折叠在一处,心里知道这就是她积攒下来的全部,鼻子一酸,先前隐忍住的眼泪终于全数溢出了眼眶。
小满是头一回坐船,在船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平稳的,偶尔颠簸起来,却和坐在车上的颠完全不一样,从头到脚的都挨不到实处,似浮非浮,似沉非沉,叫人难以忍受,船厢里的人太多,马车上的萝卜似的团成了一堆,不可避免的嘈杂和拥挤。
紧挨着他的人体发着各式各样的气味,脚气味,油臘味,汗水味,陈年衣物上的霉味。还有江水的气味,咸的,腥的,仿佛被稀释过的血液。
周遭的人还在不停地说话,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也不想听。
这一种颠簸和拥挤里,加上那些复杂的气味,他的胃就好像被一只手抓紧了又放开来地揉捏着,所有吃进去的东西都被捏得不停翻进翻出。
他的手始终放在口袋里,紧紧地抓着那只香囊,仿佛这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小满这样在船厢里蜷缩了一日一夜,明明困极了,因那抑制不住的呕吐感,却基本上没怎么睡着,到下船时,双眼熬得通红,跟个鬼似的。
天还没有破晓,他两只脚踩到地上时,还有一些发软,脑子又昏又涨,过江风驱散走了呕吐感和深重的睡意,又冷得刺骨,使人不得不裹紧了衣服。
他努力地朝前望,然而这会儿晨雾正浓,什么也望不见,这世界仿佛是盘古才用斧子开辟出来似的,四下里,只是一片朦胧的灰。
跟在队伍里往前走了一阵,新世界的轮廓才一点点随着熹微的晨光显现在他眼前。
无数座巨轮列着队泊在望不到边的江上,一根根笔直的桅杆直插着云霄。
江水翻腾着,滚滚的巨浪被初生的朝阳染成了金色。
放眼望见的一切都是大,只有大。人便显得不能够再渺小,稍微一个分神就要被吞没掉似的。
小满不由自主屏了呼吸,手握紧了,又放松开来,眼睛也被越来越亮的朝阳映得发光发亮起来。
杏儿。等我。他在心里轻轻说。
38.抵沪<水杏(年下+养成)(小小9090)|PO18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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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一小段路,便看见了立在路边的那几个负责接应他们去厂子的人,从船上下来的人便分成了几批,分别跟着一个人走。
领他们走的是名二十多岁的青年,也不过是比他们多做了两年工,便显露出一种倚老卖老般的得意,他负着手在前面走着,时不时还要回过头来傲慢地提醒一声,“都跟着点,别走丢了。”
这些新招的厂工,在家乡时也并不是好惹的主儿,也都觉着这人的嘴脸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