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也是笑了:“你自己拿捏分寸便是,觉得火候到了,便教他去昭幽天池请罪,让你张师叔拾掇他。”
“是,徒儿心中有数。”齐梦娇行了礼便要告退。
齐云天抬头又看了她一眼,忽又叫住了她,抬了抬手,示意她上前:“过来。”
齐梦娇收了步子,在自家恩师面前老老实实地坐下。
齐云天叹了口气,搁下手中玉简,坐起身,替她把摇摇欲坠的长钗扶正:“都已经那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齐梦娇反是一笑:“恩师近来仿佛心情格外的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是吗?”齐云天听她这么说,倒不以为忤,抚过身边懒洋洋的龙鲤,笑意终是漫出些许,“大约是吧。因着从前不曾想过,哪怕成真了,一开始也觉得恍惚,以为会是大梦一场。待到渐渐过了些时日,安下心来,才知道确实是欢喜的。”
“弟子从来没见过恩师这么欢喜。”齐梦娇认真开口,“那想必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
齐云天笑而不答。
齐梦娇想了想,又忍不住继续道:“恩师已经许多年不曾这么高兴过了,当年恩师离山时,弟子少不更事,只觉得恩师归来后,便与从前不一样了。”
她说到此处,自觉不该提那些陈年往事坏了恩师的兴致,但方才齐云天替她扶正发钗,倒教她觉得自己仿佛仍是八九岁的孩子。那时背不下来书,便将头发挠得乱七八糟,然后恩师便会弯下身来,替她将头发重新梳好。
齐云天离山那一年,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得,只知道恩师同她说自己要去一趟远门,以后独自一人要照顾好自己。彼时她读不懂那种名为歉意的情绪,一觉醒来,白泽岛上便只余她一人,偶尔有逐雨虾出水前来照料她的起居。她的印象里,自家恩师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既然是神仙,外出远游时日长久那是自然的,不该奇怪。
只是后来,日子便不再顺遂,师祖常年闭关亦不可能时时回护。她想着,不过是些委屈,受着便是,也从来不去哭求,只觉得守在白泽岛上,等恩师回来了,一切便好了。可惜后来,白泽岛也被苏氏的人占了去。
苏氏的人找上门来的那一日,她虽然争斗不过,但也不会轻易哭了教人取笑,丢了恩师颜面。可那些人却说,恩师不会回来了。她不懂十六派斗剑是个什么意思,如何恩师去了就会不回来?那时候是真的太小,生老病死都只是个模棱两可的概念,但又隐隐约约知道,死是件极可怕的事情,而他们都说,她的恩师便走的是一条死路。
死了,便不会再回来了。
苏氏将她赶出白泽岛,她已是无处可去,若非渡真殿的一位长老出面领走了她,她也许会在师祖出关前就死在不知名的某处。犹记得那时,她看着那位穆长老,却仍觉得怕极了,这溟沧里的许多人,都让她觉得怕极了。她不敢去牵那老人的手,只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恩师请他来的。穆长老只是叹了口气,告诉她,她那恩师不会回来了。她便用力摇头,不肯相信也不肯同他走。
最后,那老人只得无奈地哄劝她,说确实是受齐云天所托来接她的,她这才心甘情愿地相信了。
于是再后来,便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她在山门外等了很久,晨起时便去那里打坐,背书,修行吐纳。她看着天上一道道清光飞遁而过,一次次期许便这么腾起了又落空,觉得失望,又觉得委屈,但总又不肯放弃了等的念头。
终于,齐云天回来了。回来的那一日,细雨迷蒙,那衣衫的青色似要在雨中晕开一样。
她终于得以抓着那截熟悉的衣袖哭诉,可是那衣袖莫名地带了一股凉意,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她抬头看着齐云天的脸,亦觉得那温和的笑也一并是冷的。是真的不一样了,可如何会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