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清辰子的那场法会上。那样热闹的法会,白衣少年坐在席位上,却是那样孤独。他冷眼看着旁人的热闹,只留下剑与自己为伍。他心中记着灵崖上人的叮嘱,却又不全是为了那番叮嘱。

所以才会想着走上前去,腆着脸请求,诶,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

少年一言不发地走了,他便锲而不舍地追上去,直到对方允许他的存在。可冷傲的狮子本不该允许别人侵占自己的领地,为什么还会默许他的闯入?

还有很多很多年以前,同那个人还有齐云天误入小龙观的窘境。那个时候他们追着红鳞海棠的花瓣入得蛇穴深处,终于找到了被美人蛇带走的齐云天。齐云天那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小小的,心眼儿却坏的不输大人。

周雍记得他几乎以为这样琐屑的小事自己早就忘记了他记得后来自己背起那个中了蛇毒的男孩走过空荡飘渺的云海,天地间仿佛空空如也。长夜将近,月色稀薄,他的身边是同样沉默的白衣青年。

他们彼此互不交谈,又好像已经说过千言万语,这样一点微末的错觉教他心生宁静,只盼这一路能长得走不到尽头。

就算背着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子也没有关系。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像一个人,可是“人”究竟是什么呢?他用尽全部的岁月与精力去体会,去模仿,却始终拙劣而虚伪。

人有七情,方生六欲,是而可以嚎啕大哭,可以纵声而笑,可以爱,可以恨,肌肤相亲时,也无谓矜持含蓄,更可以从心所欲。

但他统统都不可以,他不配。

不配欢喜,也不配伤悲,年复一年的煎熬里,竟唯有痛苦才是真的。

他试着做了许多年的人,但他终究成不了人。他可以花上许多年去观察一个人因何欢喜,因何悲恸,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去描摹那些情绪在眉眼间演化的痕迹,可落在心头的竟始终只有麻木与空洞。他积攒了许许多多的爱恨悲喜,仿照了许许多多的人情世故,用光鲜亮丽的言辞与放荡不羁的举止包裹与傀儡无异的皮囊,于是他终于熬出了一个名为“周雍”的身份,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现在他要去赴一场同归于尽的局,他要杀的人是曾经相识多年的挚友。而后这个世上便再不需要“周雍”的存在,他将物尽其用,功德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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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谁在害怕呢?守着不见天日的秘密惶恐到无以复加,却又没有人可以吐露只言片语,反而要愈发不遗余力地掩饰下去。明明是为世不容的异类,却偏偏要混迹人世;明明是一件死物,却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活着。但说到底……也只是欲盖弥彰罢了。”

“那不是北冥真水……若只是北冥真水,又如何能封禁你这等‘以气化神’之物的自绝?当初在小龙观,你以一剑救我一命,今日便以此作还,因果两清。”

“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还能救谁?”

好像还是年少的时候,有一日天气再晴好不过,自己早早地到了约定的峰头上,铺开软榻与案几,将陈年佳酿端正地摆上。他掏出了自己一贯用的金杯,又备下素来给清辰子留的玉杯,最后想了想,自袖中又翻拣出一个瓷杯,白釉青花,玲珑雅致。

他转头清点酒具的时候,便有两道遁光一前一后地来了。清辰子始终是冷淡无言的模样,齐云天却已经从黄毛小子长成了端正玉立的青年。周雍故意哎呀了一声,煞有介事地对清辰子叫嚣:“清辰兄,你今儿个怎么带了个旁的道友来?我都不识得。快说,你把齐老弟藏哪里去了?”

清辰子面无表情地坐下倒酒,反倒是齐云天笑了起来,他这时笑起来,眉梢眼角还依稀有些从前的影子。

周雍拍了拍酒坛,取笑他:“可还要像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