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又散了,张衍恍惚地向前走去,任凭周围那些细碎的梨花轻飘飘地迎面飞来,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晕。
那是齐云天的记忆,是他所不曾知晓的八百余载光阴。
张衍看着他失了坐忘莲旧伤难愈,却在长辈面前安然自若;看着他将一截竹枝交到范长青的手中,叮嘱着若护持不周便拿他是问的话;还看着他襄助宁冲玄成丹后指点对方前往竹节岛照拂,口口声声说:“你与张师弟相熟得早,因缘也更深,为兄能帮的,大约也就到此为止了……我即将再次闭关,只能待得出关以后,再来向两位师弟相贺了。”
真是啼笑皆非。
张衍想要握住那些细碎的光,仿佛是想解开那些年少时柔肠百结的误会。隐忍的目光与平静的话语背后,原来藏着一颗孤独了太久的心,可谁也不曾真的懂得。
连他也是。
四周的景象在渐行渐远中又变了,变作了上极殿外冷月高悬,夜凉如水。齐云天伏身跪着,被秦掌门威严的话语压得抬不起头:“事已至此,你仍不肯说实话吗?你不愿说倒也罢了,下去吧。”
张衍浑然不知这是何时的事情,记忆里秦掌门待下一向慈蔼,毋论是早已属意的继承人。
齐云天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弟子……弟子对那张衍有情,求师祖,留他一条生路。”
“有何情?”
“有……男女思慕之情。”
张衍扶着额头,只觉得脑海里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张衍必须要入四象斩神阵,此令,不可改,也不会改。你且去吧,哪怕再跪,我也只会如此回答于你。”秦掌门的话仿佛是从天上来的,平静且居高临下。齐云天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按着心口痛得重新跪了下去。
四象斩神阵,竟是四象斩神阵……张衍忽然挥开那些零星的落花向前跑去,耳边风声呼啸,送来的尽是衰折了岁月的话语。
“云天,我且再问你一次。你擅自从首座之位退下,却是为何?”
“你要是那么担心他,那不如由我陪他走上一遭……你在‘花水月’里留一段你的影子,如果他真的想起来了,我便叫醒你,让你自己同他说去。若他没想起来,你便当是杞人忧天一场,该如何,还是如何就好了。”
“既然知道世家睚眦必报,那以后若无他事,便在玄水真宫好生静修吧。”
“如此,多谢大师兄成全。大师兄深谋远虑,唯愿永无机关算尽的那一日。”
“恩师,方才弟子往方尘院去时遇见了雁依师妹,听她说,张师叔三日前已是离山外出,言是需得一二百载方才归来。”
“恩师……弟子无用!是师姐,师姐她……师姐她已是道根尽毁,再无突破之望。”
“你与骊山派之恩,他日机缘到了,我自当回报,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等事惊扰你的在天之灵。至于旁的,恕我便多给不起了。”
“我骗了你啊……你知道,你的师弟为什么会全忘了在‘花水月’中的一切,而你却记得吗?不是因为你祭炼了我……而是因为,他在‘花水月’中斩断过自己的因果……”
张衍猛地站住脚步,眼前是跪倒在地的齐云天,与他怀中鲜血淋漓的女孩。
“是的,他斩断的是与你的因果……你们的缘分,早就断了啊……”
张衍站在一旁,第一次认真听完红衣真灵叙说的每一句话。她已经要死了,却还是那么喋喋不休,每一句话都像是锈迹斑斑的刀在心上磨搓。
原来自己斩断的真的是牵系着他与齐云天的因果,所以才会忘记,所以才会错过;原来坐忘莲是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牵连,可也不过危危一线;还有魔气……原来齐云天的憔悴衰弱从不只是被旧伤连累,他强求因果,所以要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