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地商讨此间异像,最后,他听得自己的声音郑重响起,他说

“我自当护得师兄周全。”

于是什么都安静了,心也安静了。这个地方只有他们,而他们只有彼此。

还有那截束发的布带……是他从衣袖上撕下了一段,供那个人随手绑住在斗法中披散的长发。

还有,还有那铺满梨花的青石小路……外间是凛冽的风雪咄咄逼来,面前是齐云天的身影青衣楚楚。可他清楚地明白那是假象,真正的齐云天还在水中布法,把生死安危托付于他,没有什么能阻碍他的脚步。

青影化作飞花四散,有人在风中轻声嘲笑:“好决心,好气魄。小郎君只道一己之力便可求长生大道,破世间万法,却忘了大道之上,犹有天意高悬。你今日自斩因缘,他日必有恶果来报,还盼郎君那时可别悔不当初!”

他还想起那个声音了,声音的主人既是将他们关在此地的孩子,也是高台上那个嫁衣染血的女人。

他睡着了,又像是入梦了,梦里仿佛齐云天抱住了他,说着不会让他死去的话。

然后呢?然后他在浑浑噩噩间被一片水蛊惑了,那样亲密到想融为一体的冲动,教人恨不得竭尽全力地去拥抱。

于是他也真的抱住了,还尝到了拆吞入腹时的血。侧颈的皮肉那样柔软薄弱,一口咬下,便是深刻的齿印。

多年之后,张衍终于再次看清了那张初次亲吻过的脸,第一次心动过的人。他置身于记忆的浪潮里,看着往事水落石出。

原来没有那么多的雨恨云愁,一切的因缘际会其实早已写定。

并不因为“张衍”这个名字,也不因为缺乏来日的棋子,只是为了那个瞬间,一个修为远不及自己的年轻人鲁莽又张狂地上前,伸手拉他走出了孤身一人的血色。

可自己却忘记了……怎么可以忘记了!

记忆清晰的同时疼痛也在复苏,身体像是肢解过后又被强行拼接,关节僵硬到陌生。张衍听着那滂沱的雨声忽然挣扎着坐起,破开重重禁制,跌跌撞撞奔向殿外。

久远的记忆逐渐归位,失去意识前最后的画面又重新在识海里张牙舞爪……熟悉的青衣满是血污,苍白的脸上了无生气,黑暗埋葬了他们,然后大火点燃鲜血,烧出翻天覆地的暴怒。

渡真殿从来没有这样空旷而宽阔过,偏偏每跑一步都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网勒着手脚与咽喉。力道身躯坚不可摧,但疼痛仍在,可张衍却对此无知无觉,只大袖挥开一切阻碍自己的符文玄光,想要离开这片昏沉压抑的殿宇。

他必须得找到齐云天……自己已经昏迷了多久,又是如何回到溟沧的?他记得自己亲眼看见齐云天的尸身被周雍丢入黑暗,可识海里分明还残留着那个人沉静的话语,那个人匍匐在血泊中,却不顾一切地向他伸出手来。

又一重禁制罗网般铺盖而落,张衍径直撑开法相,正面撼上,将其撞得粉碎。他踏过高高的门槛,忽然迎面撞上一人,殿外大雨下得天地相连,龙渊大泽的浪潮声与滚滚雷声混做一处。

“孟真人!”张衍一眼认出来人,甚至顾不得礼数与客套,一把抓住了对方手臂,“大师兄呢?”

正德洞天的主人怔怔地看着他,并未指出他的失礼:“你醒了。”

“大师兄呢?他可一并回来了?”张衍急于求证。

“……云天么?”孟真人略一失神,随即转头看向那苍青色的雨幕,声音似有些飘忽,“他回来了……他在,小寒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