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这略有几分尖锐的言辞,稍稍向前倾身:“周道友有押宝之心,却不知敢不敢把宝押在小弟身上?”

张衍对上那精明得有些锐利的眼神,终于从此人身上窥见了几分琳琅洞天的影子。确实不愧是父女,那一双眼睛不可谓不像,尤其是眼角微挑时流露出的一段锋芒,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女儿的艳色横生远不及父亲的老谋深算。

“秦道友好志气。”张衍似笑非笑,“只是我听闻玄微掌门座下徒孙一辈,仿佛还尚有不少俊杰良才。”

“若凡事只按齿序,又来青出于蓝之说?”秦清纲将他二人的杯盏满上,轻描淡写间透着从容。

张衍并不饮尽此杯:“道友处心积虑,便只为求一门之主位?”

秦清纲笑而不语,只轻摇着杯中美酒,反问道:“道友以为,我辈入道又是为何?”

“自然是为求长生。”张衍淡淡道。

“那依道友之见,何为长生?”秦清纲又问。

张衍心头忽有所悟,面上只作沉吟之色:“若得与天地同寿,当可谓长生之说。”

秦清纲大笑出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的傲慢分外坦然:“洞天真人虽享寿三千载,观元婴化丹者便如蜉蝣来去,可洞天之上的大境界者观乎吾辈,又与蝼蚁何异?不过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罢了。上得万山之巅,方知群山可小,位主天地之上,则天地可藐。长生之道,无止无休,只要能一路去到高处,又何妨拘泥于区区手段?”

他将空了的酒盏随手掷下高台,金杯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浪,转眼开出一片繁花似锦:“请周道友向灵崖上人转告秦某之意:若秦某入主上极殿,在位一日,则愿与玉霄一日为盟,三重大劫之前彼此引以为援,同舟共济。”

经罗书院内,齐云天将又一卷古籍合上,心中默诵一遍,确定已是一字不差,这才将其归位,换过下一卷。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来,将书斋染出几分红晕,齐云天轻舒一口气,拿着玉简来到一旁的案桌前重新坐下,随意观望了一眼外面的云霞滚火。他已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般闲适度日是什么时候了,整个人都有几分不真切的虚浮。

眼下距离他与张衍到得此处虚境,已过去三日,然而他仍旧未能探清这样一方过去之景究竟意义何在。四代掌门闭关后,他这个无有更多主事之权的上极殿护法长老可谓闲得百无聊赖,只得在经罗书院阅览那些年岁古早的典籍打发度日。若离开此地后记忆犹在,倒可替门中重修残卷旧书,以益后人。

虽不知这片虚境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但他冥冥之中确实能感受到一股伟力在推进着他行事。譬如现世之中,虽知溟沧与玉霄并无姻亲,但身在此地,他却不可因这既定之果而对此处之事放任不理。

他眼下所顶替的身份将他约束在此间,却又不全然逼迫着他循规蹈矩,就像是从前描红习字,虽未被框死,笔锋却忍不住随着红字临摹。那股力量来得毋庸置疑,让他不必急于求成离开此地,也让他衔胆栖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齐云天闭上眼,回忆着日前张衍自流徽洞天赴宴后传来的密信秦清纲有意借玉霄之力上位,这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昔年秦清纲继任掌门之后,当先一件大事便是与玉霄派重修旧好,以借得玉北伐,诛灭北冥洲大半妖修。而后溟沧与玉霄也总归维持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虽偶有龃龉,但好歹相安无事多年。

只是四代掌门尚未去位,他这位太师祖就已有了这诸般打算,当真是未雨绸缪。

他以玉简支着额头百般思量,念及浮游天宫内那个目光矍铄的老人,心头陡然掠过一点惊疑。

以那个老人对溟沧的把控,流徽洞天的行事与用意,他当真不知吗?

第五百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