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焕之心中早有定论,此时表白心迹,清亮的声音响起:“孙儿明白,绝对不会步祖父后尘。日后行事修身齐家为首,再图成就事业,也不会让我的妻儿受祖母和父亲姑母一样的苦痛。”

孟老太太含泪点头,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孙儿,身上少了孟家家传的劣性过于孤高清傲,沾了世俗的烟火气,总是能放心离去。

知言正拿孟家与秦家做对比,百年之后,不知后人对老狐狸做出何等评价,对秦家子孙来说,他是世间顶好的父亲、祖父就够了。不防孟老太太轻唤她:“孩子,让你受了委屈。”

知言忙推却:“太婆婆何出此言,孙媳未曾受过一点委屈,倒是祖父心底有负孟家,还赖太婆婆和夫君大度,才让秦家不曾失信于故人。”

孟老太太轻拍知言手背,叹道:“你祖父是个心里最明白,行事有度的人,听说他最喜欢你,我料定人差不到那里去。果然,你是个稳妥的孩子,孟家有甚资本挑三拣四,不用理外面那些俗人,你就是我认定的孙媳。焕儿将来若待你不好,你拉他到我牌位前,羞死他。”

孟老太太话说这份上,知言也要做出表态,故也说:“不会,夫君心底纯良,万不可能做出失分寸的事。孙媳当是心怀至诚,一心待夫,担起后宅事务,为他分忧。”

孟老太太听言欣慰,经她观察孙媳年龄小,未开情窍,对着孙儿坦坦荡荡,少了小女儿家的情怀。倒也无妨,漫漫长日,两人相处还愁生不出情意。

她这一辈子快走到头了,孙儿也有着落,临了真要谢谢秦家故交,一早把孙女嫁过来,不至于让孙儿孤身一人,总是有个伴。等到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只愿永生再不相逢孟仲白,他去酬凌云志,自己做个村姑采桑织麻平稳度一生,互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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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孟老太太半眯浅睡,神色安祥,孟焕之带知言出来先回屋休息。当晚子时,刘妈妈跑得气喘吁吁,紧拍知言房门。

孟焕之本就浅眠,更兼怀着心事,听见动静翻起身,抓过床边的的衣服一边穿往外急奔,并叮嘱知言:“夜里凉,多穿两身,让丫头婆子们陪着你过去。”话音刚落,人已在院中。

知言手底下也加快动作,多加了一件风毛夹袄,带着聂妈妈等往孟老太太处急赶。

漆黑夜中,星光黯淡,羊角灯光只照亮眼前两步。因行动匆忙,脚下的地像在晃动,知言想起来,距她成婚尚不足一月,满府的喜字都还未褪色。真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第94章 身后万事

知言带人赶到孟老太太正屋时,老人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平躺在床间,神色平静,犹如沉浸在梦中,睡得香甜,再无疾病缠身之痛,也无心碎之伤。

屋里跪了一地的人轻声啜泣,孟焕之直挺挺跪在床前,背部线条僵硬。知言慢步走过去,跪在孟焕之身边,瞧见他紧握着孟老太太的手,手背青筋泛起,俊颜肃穆,孤冷清绝,目光略失神。

知言用手扳孟焕之不得其果,出声劝阻:“焕之,太婆婆去了,你松开手,好让我为她擦洗更衣。”

孟焕之耳中只听见“去了”两字,是啊,连祖母都舍他而去。父亲吐血身亡时,自己尚在襁褓中,做着天真婴孩;母亲得病不治而亡时,自己也是年幼不更事,脑海中依稀留存一丁点印象;祖父故去时,自己也刚总角,随着祖母守在灵前;如今,真的只剩下一人。

知言见孟焕之出神,再次轻唤他:“焕之,我要给祖母穿衣小殓。你放开手,让她安心去吧。”

孟焕之听得真切,手缓缓松开,漫无目地在床间摸索,想抓住不能掌控之物。令知言起了恻隐之心,握住对方的手,柔声说:“焕之,你还有我。太婆婆也不会走远,会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