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说...”田莹的嗓子眼像塞了团棉花,宋晓那句投机倒把活该蹲局子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问你钱呢!”他突然暴起,眼睛全是血红,一把掐住田莹的脖子。
“三块八呢?!”
田莹吓得眼泪直流,哆哆嗦嗦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毛票,三张一块的纸币卷着八个钢镚,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和汗酸味。
李天佑一把抢过,转身砰砰砸门,“谢叔!谢叔开开门!”
门吱呀开了条缝,村长谢广坤的半张脸浮在阴影里,下巴上的痦子随着说话上下跳动,“大半夜嚎什么丧?”
“求您借我二十块钱...”李天佑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我妈她...”
“呸!”一口浓痰带着葱蒜味砸在他面前,"你娘投机倒把还有脸借钱?”谢广坤的嗓门突然拔高,故意让左邻右舍都听见,“滚!别脏了我家地界!”
门咣地摔上,震落屋檐几片碎瓦。
李天佑跪在原地,拳头攥得咯咯响。
田莹看见他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像条蠕动的蚯蚓。
“天佑哥...”她想去扶,又怕挨打,手指在半空停下。
“闭嘴!”
他突然冲向村口的代销点,那是村里唯一有电话的地方。
代销点昏黄的灯泡下,李天佑拨通了县高中班主任的电话。
“王老师,我是李天佑...”他声音发颤,“能不能预支下个月的助学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天佑啊...你母亲的事我听说了。校委会刚决定,你的助学金...暂停发放。”
话筒啪嗒掉在柜台上,发出刺耳的蜂鸣。
李天佑感觉有把钝刀在搅他的五脏六腑,喉头涌上铁锈味。
他机械地摸遍所有口袋,七块二毛,加上田莹的三块八,还差九块。
代销点老王磕着瓜子,“要不再打个电话?”
李天佑盯着墙上“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突然抓,起柜台上的剪刀。
“你干啥?!”老王吓得瓜子撒了一地。
剪刀寒光一闪,田莹胸前的辫子齐刷刷落下,那是她留了三年,准备卖给城里假发店的头发。
“天佑哥你...”她摸着自己参差不齐的发茬,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泥地上。
“扔下一分钱电话费。”他手里紧紧捏着辫子,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里。
田莹郁闷了,凑钱剪自己的辫子,算什么男人。
镇公安局门口,刘素芳佝偻着腰走出来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她脸上的褶子里还夹着拘留所的灰尘,蓝布衫上沾着可疑的污渍,浑身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看见儿子,她哇地哭出声,“天佑啊...”
李天佑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个满脸皱纹,浑身恶臭的老妇,真的是他那个骂遍全村无敌手的母亲吗?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叉腰站在院门口骂街的威风样子。
那时候他觉得,母亲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别碰我!”他甩开刘素芳的手,“钱交完了,走吧。”
刘素芳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扑向路边的排水沟,“呕!”
拘留所的窝头在她胃里发酵了三天,此刻混着胃酸喷涌而出。
李天佑死死捂住口鼻,却捂不住周围路人嫌恶的目光。
“看什么看!”田莹突然尖叫着挥舞胳膊,像个护崽的母鸡,“没见过人生病啊!”
李天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胡乱扯下衬衫袖口,蒙住脸往前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