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垂了眼,看着草地上。花园里灯没开,这光亮一面是天上的月光,一面是前方大宅子里打出的灯光。晕黄的,有点模糊。晕开了他心里头一直看不清楚模糊着的那个“最”字。
大姐阿诚和明台在屋子里,他和她在屋子外。他至亲的家人在屋子里,他凭什么说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呢?
“你就不怕他们绑错人么,在别人眼里汪曼春才是你的青梅竹马初恋,她喜欢你是从76号到特高课都知道的呢。”
怎么会呢?汪曼春,她明艳地开在我20岁的记忆里,也已经实实在在地枯萎在了如今的现实里。连铃木和她自己都知道用你来要情报,青帮是傻的么?
曼丽也没想他回答这问题,紧接着就一个转弯考虑到自己身上来了。
“汪曼春和特高课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青帮自然也不会知道,对不对?这点你没卖了我吧?”
“是。”
“那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在我被绑的时候我就不能有所动作。”
“……是。”
“那就是我只能由着他们对我动手,我除了挣扎,乱踢脚,最多咬一口什么的,我就只能挨打了?”于曼丽越问越觉得要憋屈死了。
“......是……”明楼答得更是犹豫了。
“是什么是,你都不会心疼的么?!”
于曼丽简直跳脚了,这是什么不平等条约,她什么时候就签下了。就为了他的四个字,最重要的,她就得这么委屈糟践自己啊。
明楼看着这小女人挥着拳头,瞪着眼睛,一副要吃了他的架势,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开始结局都能算计,最算计不了的是过程。欺软怕硬是人的本能,不管你是好人坏人,潜意识里都会有这么一条存在着。他抓了恒社的弟子,剩下的弟子在抓曼丽的时候免不了就会动手动脚。就算杜月笙关照不能欺负女人,暗伤也是免不了的。他怎么会不心疼她呢?
然而这个局为什么如此做,他连阿诚都没有细说。
说是敲山震虎,他既要震杜月笙,也要震铃木菊一。他要他们对他都有所忌惮,尤其是铃木菊一的日本军部。日本人要拉拢杜月笙是一定的,他要让他们知道他明楼敢这样下了杜月笙的面子,青帮却还是会让他几分的。他有把握在这场对峙中占得上风。日本人知道杜月笙不喜欢汉奸,那这面子就不是明楼的,是明家的。是明家几十年在上海滩挣得的,他们就不敢轻碰。
明楼是把祖父及父亲留下的书信都逐字逐句翻滚了三遍,得出自家和青帮的关系并非抛头洒血的过命之交后才做的这个决定。他赌杜月笙未必知道有什么在他手里,更加不会知道这东西现在是多么要命的物件。所以他不能上门要,不能低姿态。做生意的人都猴精,一点点味道就能吊起来卖。这个,玩经济的明楼太懂了。
他知道怎样才能做到最经济,那就是把这层关系索性打到稀巴烂。碎了不值钱了,东西也就拼凑回来了。
没有了做交易的物件,就只能是做交易的人。恒社弟子和于曼丽就这么被做到了他的局上。等该换的都换回来了,杜月笙或许会从戴笠那里或者其他各种渠道知道些皮毛,闻到些味儿。但知道了也无妨,因为将来那事儿要做成,少不得还是要恒社弟子出力的。今天他明楼在杜月笙面前做错了事儿,才是明天能够给足杜月笙面子的契机。今天看上去磕磕碰碰过不去的坎儿,是明天跨过,上去的台阶。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儿他一个人推盘了许久,他不解释,一个人闷扛。落鹰峡关系太大,他怕一个做的不自然就前功尽弃。
于曼丽也只是发发小脾气,她知道他说出口了的就是任务,她没有置喙的余地。于她本心,她也不会去质疑他。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她就有些小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