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她面前停下步子,月台高处地面一尺,她在月台上,他在台下,正好与她平视。

夜色下公主如水的眸子,显得比白日温婉。

良芷带姚咸到一座又脏又旧的塔楼底下,门板和墙面都已腐朽,稍微用力一推就开了。

楼梯年久失修,都烂了,墙剥落了一大片墙皮,一股陈腐似发霉的气味传来,良芷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姚咸面不改色,“是上去么?”

良芷点头,把灯挂在门口,沿着盘旋而上的阶梯,上了塔楼。

月亮高挂,触手可及,扶栏下整个王城尽收眼底,人间烟火,车水马龙,夜色下的家灯汇成河流。

“我可以说这座顶楼可是赏月看景绝佳之地。”良芷一屁股坐到围栏上,“就是好久没来了。”

“小心些。”

见良芷不肯下来,只好扶着栏杆的边沿,将她圈在臂弯里防止她掉下去。

他们一同看了会夜景,良芷忽然道:“对了,你觉得,一个新人初入官场,不能太招摇,会被针对,又要显身手,对得起才能,还要多做事历练历练,适合何种职位比较好?”

姚咸看着她须臾,淡道:“公主既然舍不得他受苦,就应该直接送上青云,何必说磨练这种话,还跑来问我。”

良芷笑了,说你怎么吃醋啦?

姚咸不答,只说:“听鄢候的便好。”

姚咸雪青色的衣衫随风轻动,青玉簪绾发,浸润在月色之下的脸庞,眼眸中隐隐流动的光华。

良芷用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他的右手,他的手可真凉,像春寒的水一样,她捂紧在手心里,将自己的暖意分给他一些。

“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好不好?”

姚咸手指动了动,“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良芷别过眼,傲娇道:“因为我想给你这个机会。”

姚咸沉默着,一直没有接话,她等了良久,想要放弃时,他悠悠开口了。

“我生在渊宫,自幼由乳娘带大……”

36燕夫人

*

渊王多情,日日沉醉后宫,声色犬马,于是渊宫有很多个王子公主,姚咸自小体弱多病,并不受重视。

乳娘死后,又听闻母亲病重,他便自请到离宫去照顾她。

那年,他不到六岁。

离宫很冷,冰窖一般,穿墙而过的风,吹得风灯摇摇欲坠,每一道风雪,如数把锋利的小刀,带着一种冷彻肺腑的寒,刮得面颊生疼。

燕夫人在这与世隔绝的冷殿之中,痴痴地等那人的懿旨。

她时而温婉,时而思虑重重,时而大恸哭号,发病的时候,掐得他手臂鲜血淋漓。

他自此研习医术,给她治病,给自己治伤。

从每一个雪霜满地的清晨,到余晖寂寂的日落,他独自坐在清冷的宫殿,等待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他十岁那年,渊王迎娶了他第六位夫人。

那天夜里下着极大的雪。

有心的婢女不满离宫常年的缺衣少食,将红漆金字的帖子送到燕夫人的手上。

她在大雪中跪了半宿。

待他走到她跟前时,燕夫人望着与那人极为肖像的面容,自觉此生一步错,步步错。

她凄凉道:“你这般像他,可如何是好……”说着摸上他的颈脖,冷白的指头如皎洁的月莲一般绽放又迅速枯萎。

扼住喉咙的力气极大,那么瘦弱的身躯迸发出处如此大的气力。

风雪没入她满头的华发,泛着血丝的双目,里面的痛楚清晰明了。

他窒息着低首,能看到她因自残而结痂的伤疤,新的,旧的,绞在冻得青白的皮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