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村外那片清凉的绿荫早就枯死,树皮被人剥了果腹,留下一竿竿光溜溜的树干,像是死人惨白的胫骨。村口的小集也不见了,全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那位算出了灵奴天子之命的大罗金仙也在其中。
韶音挨家挨户打听他的坟,她想,若是将他的坟墓掘了,里头没有尸骨,那他就还是神仙,她的灵奴还会有救。
她用纤纤十指在野地里乱挖,指甲磨秃了,指头磨短了,鲜血横流,谁都拦不住她。
不远处歪着个还剩一口气的村人,临死之前其言也善,他怜悯她的丧子之痛,好心为她解惑:“一大一了,一大为‘夭’,一了为‘子’,那签文是‘夭子’的意思。”
哪有什么天子,村人占卜的卦签上怎么会抽出“天子”,那分明是“夭子”,上天早就在给她示警了,可惜她榆木脑袋,冥顽不灵。
韶音喷出一大口血,栽倒在去年躺过的野地里。
就是在这里,李勖扎了帐篷、燃了篝火,扮做大马驮着她和灵奴奔跑,临睡之前,灵奴蹲在篝火前描摹一家三口的影子,说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开。
韶音的时辰就停留在重阳这日,李勖的生辰,灵奴的祭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不知道今夕何夕,不知道灾情和战况,什么都不知道。她听不到也看不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成了一截死气沉沉的木桩。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谢太傅从外边走进来,站在帘下的阴影里冲着她轻摇麈尾。模糊的光晕中,她的阿父似乎又变成了从前那个风雅高士,他没有责怪她,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旋即消失不见。
韶音忽然惊醒过来,提起裙角向着高眠斋狂奔。
深秋的衰草沾着寒露,打湿了她光裸的足,无边夜色在眼前疾速倒流,韶音想起来,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曾无数次这样奔向阿父。阿父每次都会将她接住,一把扛在肩膀上,就像李勖对灵奴一样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抱过阿父了,她要快些、再快些,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韶音跑得喉咙腥甜,浑身的血化成汗,湿透衣衫。
高眠斋门口,阿雀正从里面出来,她红着眼眶告诉韶音,就在刚刚,太傅走了。
哭声以高眠斋为中心,自后宅向着前庭漫去斥候的报喜声在府外掀起另一股巨大的浪潮,自前庭向后汹涌,它们迎面撞在一起,炸响在韶音的耳畔。
“启禀夫人,前线大捷,我们胜利了!”
“哦,胜利了。”
日夜期盼的胜利终于来到了,原来这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