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坐下。”
高陵侯早就已经命人在水边设下三席,他这夜似乎雅兴不浅,入座后便浮了一盏百末旨,之后朝着王微之笑道:“我儿如今也二十有一,早到了成家的年纪,也是为父疏忽,竟将你耽搁至此前日已为你定下一门亲事,正是你外家表妹莹琼,等到眼下这桩事过了,为父就为你操办婚事。”
王耀之闻言顿时一惊,一下子看向兄长。
九郎心里装着谁,做阿弟的最清楚,他这么个孤傲狷介的性情,要他娶旁人,只怕是比杀了他还教他难受。
王微之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一般,苍白的面孔上缓缓浮现出一丝惨笑那笑是顿挫而不连贯的,像是三尺冰川下深埋的羊脂玉忽然为猛火炙烤,一寸寸裂出的细细纹路。
十二郎心中愀然,别过头去不忍再看,思及阿纨出嫁那日经由自己之手送过去的那只独活香囊,愈发为兄长揪心不已。
王微之垂眸笑了笑淡声道:“阿父说的眼下这桩事,是什么事”
高陵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很是满意他的冷静,没有答话,转而看向神情激动的幼子。
“十二郎也一十有八了,为父也为你看好了一门亲事。山阴孔家之女素有贤名,堪为佳妇,等你兄长完婚后,阿父再为你操办。”
王耀之面上的悲伤还来不及转换为震惊,人就已经跳起来“山阴孔女阿父说的不会就是被九郎捉奸的那个孔珧吧谁爱娶谁娶,反正我不娶!”
简直是笑话,琅琊王氏的十二郎想娶谁不行,凭什么要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小门小户之女,王耀之怎么看高陵侯怎么觉得他不太正常,眼角眉梢都是亢奋,活像是被刚才那群嘎嘎乱叫的鸭子附体了。
“你给我坐下!”高陵侯忽然沉了脸,深深拧紧眉心,“婚姻是家族之事,岂容你一个小儿置喙为父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通知你,你知道就好。”
王耀之一时半会难以接受这个噩耗,嘴巴张了老大,一句“您当真么”,还有一句“为什么”,在喉咙里打架,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十二郎还看不出来么,阿父不光是自己要做鸭子,还要让你我二人也跟着他一道做鸭子。”
王微之忽地笑出声来笑得呕哑嘲哳,像是鸭子的难听怪叫。
他生得与高陵侯十分酷肖,高陵侯看着这个爱子,常常觉得是在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如今的王九郎与当年的王玉公一样惊才绝艳,唯一不同的,就是九郎生错了时候。
做父亲的满腔怒火都被他这瘆人的桀桀怪笑给浇灭了。
“九郎,为父从来以你为傲,你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为父也从不逼迫你。可是如今不同了,大晋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大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若是不拼死一争,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你莫要怨阿父,等到阿父走了,你就是王家的家主,你得为整个家族着想,不能只想着你自己啊!”
高陵侯说到动情处,一双俊目也微微发红,心中犹自不忍,又温言劝他道:“等你到了为父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世上固然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可也没有完全替代不得的人。你若实在不喜莹琼,往后多纳几房妾室就是,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寻常,我儿不必自苦。”
王微之摇头苦笑仰头看见一轮明月高悬于中天。
明月由来只有一轮,天上地下,亘古亘今,只有这么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