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傅抬眼,神色已恢复如常,“你说吧。”
……
谢迎将人送出门外,一回到静室,谢太傅便问他,“六郎,你觉得方才他的答对如何”
谢迎饮了一口驱寒的椒柏酒,搓着手道:“存之从不讳言学问浅薄,倒是极为坦率。可毕竟是行伍之人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答对亦无甚法度。譬如忠孝之辩,他若是读过礼记,这问题自可迎刃而解,‘门内之政恩掩义,门外之政义断恩’……”
“父亲,您笑什么”谢迎忽然住了口,疑惑地看着谢太傅。
谢太傅边笑边摇头,麈尾点在他额上,“你呀,书生之见!”
“……那存之呢”
“他”谢太傅看了儿子一眼,淡淡道:“他看待事物的方式与常人不同。你还在想孰是孰非,他已经在想,如何取而用之你以为,这是什么心术”
谢迎怔住,“什么心术”
蜡短焰长,黯淡火光之下儿子的面孔年轻得耀眼,一双眼黑白分明,谢太傅觉得自己又老了几分,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六郎,为父今天说的话你要牢记在心。我在世时,谢家仍要力图保住祖宗荣耀,听天命,尽人事;我过世以后,你就是谢氏的家主,届时你千万记得,凡事莫要与你妹婿相争。”
谢迎还未想通父亲之前那句话,人便再一次怔住。
忽然,谢五带着一身寒气从外而入,衣衫带起的风几乎将残烛吹灭。明暗驳杂中,谢太傅听着他附耳密语,脸色陡变。
谢迎还从未见过父亲脸上出现这样难看的神色,急切道:“阿父,出了何事”
谢太傅面上的褶皱全都聚在了一处,似乎是在紧急商议对策。
“唉,也没什么,预料之中,是西线又败了。”
半晌后,他答道,语气如常沉缓,动作却甚急,话音才落人就到了门口。
两只笏头履在门外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却无论如何也穿不上。
谢迎压抑着惊惶,跪下去,一一为他穿好,感觉到他扶着自己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
……
夜里又下起了雪,粒粒似霰,落地成沙。
春在堂灯火辉煌,在夜雪里看着,像是会稽山手中提着的一只巨大灯盏,将方圆几里照得亮如白昼。
门前空地上铺了一层雪沙,都督府的马车停在此处。
李勖才要携着韶音登车,忽听到谢迎从后高声呼唤,“存之!阿纨!”
二人双双驻足回望。
“唉,西线又有败讯传回,阿父一听就坐不住了,连夜就要赶回建康。”谢迎走到近前,有些无奈道。
韶音不由皱眉,“这样寒冷的天气如何能赶路再急也不急在这一夜。”
“阿父的脾气你如何不知莫要劝了,去送送他吧。”
谢太傅意思坚决,李勖和韶音挽留不得,只得由他。
临到城门,谢太傅旧话重提:“存之建康已危在旦夕,不可再耽搁了!”
李勖颔首,神色郑重道:“岳父放心,李勖明白。”
谢太傅点点头,拍着他的肩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转头看向泪眼盈盈的爱女,复又慈爱一笑,“都已经嫁人了,还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丢不丢人!”
“阿父怎地这么快就要走……”
韶音抽抽搭搭地牵着他的衣袖不放。
自她婚后,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父亲,从前十几年里,何曾有过这样长的分别。
谢太傅身兼父母,爱女之情更甚常人见她如此不舍,亦湿润了眼眶。
“罢了罢了,就让她上车送我一程,我们父女也有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李勖只得应是回头召人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