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3 / 4)

三批士兵,有些忙于泼洒汽油,有些搬来木材与柴草,层层叠叠地垒上去,有些打着门板,尖着嗓子,拖腔拉调:“屋里头有没有人?放火了,快出来”田丹向他们打听警备司令部目前状况,然而这些兵或是一无所知,或是懒得搭理,有几个痞里痞气的还一直不怀好意地打着唿哨,轻佻极了,田丹剜他们一眼,心里着恼得很,又慌又怒。

第一把火,烧在天心阁,毫无预兆。天心阁位于龙伏山上,平望岳麓,俯瞰湘江,是长沙地势最为高耸险峻的一座建筑,然而雾霭沉沉,层层遮蔽,天心阁隐没在暮色中,是一团影影绰绰的烟云。火烧上来的时候,龙伏山上顷刻间明如白昼,火焰勾勒出天心阁的斗拱飞檐,映照着天心阁的绣闼雕甍,而后整个儿地吞没了这座气势恢宏的三层楼阁。楼阁在火光中颤抖,继而坍塌,轰然倾倒。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的工夫,仿如一场迷离惝恍的梦魇。

田丹不觉站住了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天心阁的倒塌仿如一个讯号,里弄中,平房内,墙垣上,火头接二连三地窜了上来,浓烟扶摇直上,弥漫开来。木头断裂的声音,房梁坍塌的声音,夹杂着不计其数的尖叫声、哭泣声、咳嗽声……火光与烟雾密密织缀成一张灰扑扑的蛛网,硕大无朋,却转瞬间被人流撕破,尚不及撤离的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一不是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有的光着脚,有的裸着上身,有的裹着被子,直着眼,张着手,踉踉跄跄,仓皇地推搡着,冲撞着。有人摔着了,有人绊着了,有人受不住烟熏火燎晕倒了,然而人群仿如陷入魔怔,仍然直着眼,张着手,踉踉跄跄,径自从摔倒在地的人身上踩过去,继续仓皇地推搡着,冲撞着……

怎么还有这好些人没被疏散?田丹来不及疑惑,因为她自己也被裹挟在人流中,跌跌撞撞地往不知什么方向去,双目被浓烟熏燎得流泪不止,耳朵里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脚下绊着了什么,或许是折断的电线杆,或许是坍圮的房屋,又或许是人的身体……孤立的火头迅疾蔓延开来,摧枯拉朽地烧下去,有如滔天巨浪,吞噬着一间又一间房屋,一条又一条麻石路。田丹努力分辨着方向,一手用围巾挡住口鼻,一手拨开人群,前面左拐,再右拐,上东兴街,警备司令部在东兴街……

火来水掩,逃生的人群几乎是本能地往湘江的方向去,湘江在西,东兴街在东,田丹不得不吃力地逆着人流的方向而上,好不容易到东兴街附近,见前头来了一群身着呢子军服的,田丹心下一喜,扬声道:“你们是警备司令部的吗?”

没人答话。田丹开口叫这么一声,却吸进去好些浓烟,燎得嗓子干疼,呛咳不已,连同胸腔内也扎扎地疼着,然而她顾不上这些,一面咳嗽着,一面凭着自己的身子在人流中撞破一条罅隙,疾步上前,扯住一个年轻男子的衣袖,哑声道:“有没有见到周沪萍?”男子喘咳着摇头,田丹丢开他,又伸手去抓另一个壮汉的胳膊:“周沪萍呢?”手被壮汉粗鲁地挡开,田丹不防,一个趔趄,失去平衡,好在被扶了一把,正此时,身后一声裂响,一根电线杆坠了下来,断成两半,砸在两三步开外的地方,火星四溅。

好险。田丹吃了一吓,定了定神,继续往警备司令部的方向去,后衣领却被用力扯了一下:“田丹,你不要命了?”

熟悉的声音,不是周沪萍还是谁?田丹转过身来,周沪萍也狼狈得很,蓬着头发,脸颊上被烟熏得乌漆漆的,倒衬得目光越发凛凛如炬。田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松了一口气,欢喜得几乎流下泪来,周沪萍却是火冒三丈:“愣着干什么?还想不想活命?”

田丹的手腕被周沪萍掐得刺痛。

湘江沿岸乌泱乌泱的,全是人,有如溃口的江河,从四面八方声势浩荡地扑过来。江边不过数十个划子,逃生心切的人们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