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得用力,田丹假意顺从,喏喏应声。
“出去罢,到外头去找小孙,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他。”一场试探下来,苏雅露显得有些疲惫,也有些烦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二
民国二十六年,从八月到十一月,一连三个月,十里洋场的底色是闸北的火光,虹口的轰炸,公共租界上空来来去去的战斗机,被炸毁的道路,马路牙子上烧成焦炭的尸体,断壁残垣,沙砾碎瓦,以及缭绕的烟雾。夜也不再是夜,火光把夜空映成血色,明如白昼。
九月底的一个午夜,空袭又来了。防空警报的声响尖锐地在天边撕破一条罅隙,战斗机一字排开或三五成群,从罅隙里钻了进来,“吱呃呃呃呃”一声拖长尾音的嘶鸣,接着是一声裂响,火光冲天。然而流弹没落在这一区,所以尽管这一区的弄堂、公寓,以及蛰伏在公寓里的人全吓得一哆嗦,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嚎啕声,也没有尖叫声。人们在死寂之中按住自己的心口,候着下一声“吱呃呃呃呃”的嘶鸣。
当时,田丹与周沪萍同住在闸北一条弄堂的公寓里。公寓的卧房给了田丹,周沪萍在旁边的书房里搭了张行军床。炮声一响,周沪萍条件反射地从行军床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卧房,弓下身,把床底下瑟瑟发抖的田丹拎出来:“到床上去,我陪你。”
田丹一声不吭地爬回床上去,靠在周沪萍身旁,闭上双眼,周沪萍一手搂着她仍在打颤的肩膀,另一手把她的手覆在自己的掌心里。
又一声“吱呃呃呃呃”的嘶鸣自远而近,这一回运气不好,流弹击中对面弄堂的一爿平房,没两分钟,平房已被烈焰吞没,住在附近的人们受到惊吓,如鸟兽般仓皇失措地逃出来,逃往邻近一处天主教堂寻求庇护。天主教堂下有地窖,自然成为防御工事,红十字会在这里安营扎寨,伤病员被送往这里,房屋被毁无处可去的民众也在这里过夜。
外头乱成一团,周沪萍不敢再待在公寓里,促着田丹换好衣衫去天主教堂避一避。田丹已吓得失了魂,抖抖索索,连外套的纽扣也扣不上,周沪萍叹一口气,过去给田丹把纽扣扣好,拉出门去。一路上,爆炸声不绝于耳,田丹双脚发颤,几欲崩溃,甩开周沪萍的手,掩着耳朵,一动不动地杵在弄堂口嚎啕大哭。周沪萍又急又恼,一把拎上田丹的衣领,田丹被拽得踉踉跄跄,哭得越发惨烈,一直哭到天主教堂下的地窖里,引来众人频频侧目。
周沪萍束手无策地望着大放悲声的田丹,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周沪萍?”
顿一顿,声音由惊异变为犹疑:“是……你吗?”
是周沪萍从前陆军军官学校的同学,苏雅露。毕业后,同学分道扬镳,各赴前程,二人失去联络,一晃也将近十年。苏雅露没怎么变样,还是个美人儿,只不过从前英气十足的短发蓄长了,烫成鬈发挽成发髻,平添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娇俏与柔媚,纵使是在这种仓促逃生狼狈不堪的时候,也梳理得纹丝不乱,菱格大衣,内搭旗袍,手上拎着琉璃金的钉珠刺绣手袋,颊上甚至还扑了些蜜粉,在地窖灰头土脸一群人里分外扎眼。
“是你?好久不见,”周沪萍拉上田丹,费力地挤过去,挨着苏雅露坐下来。若有若无一丝玫瑰的芬芳撩动鼻翼,周沪萍眉头微蹙,“你至不至于,逃命还打扮成这样?即使不被日本人惦记,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有一两个居心叵测的流氓图谋不轨……”
“周沪萍,我的身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苏雅露黠然一笑,“图谋不轨?他们敢?他们打得过我?”
苏雅露擅长近身搏斗,过去在陆军军官学校,上数三届,下数三届,男男女女上百学生,没谁打得过苏雅露。十年过去,苏雅露身手一如既往,好斗的性子恐怕也没改变。
“小屁孩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