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罗耶闭目禅坐,并没有回答他。
伏?想起禅坐时不能扰他,噤了声,听着寒鸦的叫声,又腹诽,寒鸦不比我吵吗?
寒鸦叫得粗劣嘶哑,并不好听,伏?忽然问道:“那罗耶,你知不知道八音?”
他在人间偷懒儿闲逛的时候,听到过一段很好听的曲声,从一个僻静的柳树林里传来,那时他驻足听了很久,一直听到声音消逝,也不知那是什么器乐。
“知道。”
“有一种器乐,听起来是靠吹的,但没有骨笛那么嘹亮,反倒尤其低沉、缥缈、凄清,就像一个人在诉说衷肠,你可知那是什么?”
“箫。”
“箫?”伏?问道,“什么样,给我看看?”
那罗耶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来。
他的掌心中多了一把竹箫,很长,远比骨笛长得多,色泽温润,上面凿了很多小孔。
伏?把那支箫拿起来,反复看了两眼,道:“原来就是它。”
他把箫送到唇边吹了吹,是记忆中的声音。
那罗耶阖上眼,继续打坐了。
伏?自己把弄那一支箫,将所有的音都吹了一遍,巴拉巴拉,吹得比寒鸦叫得还难听。
答应好了不打扰那罗耶打坐,也不知第几十次了,伏?好像一次也没做到。
他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很快,不消多久,就把这支箫给搞明白了。他有些兴奋,不知吹个什么曲子好,脸朝着千山暮雪,思索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名堂,直到他的余光瞥见了那罗耶。
那罗耶一如往常地闭目禅坐,夕阳照在他的侧颜上,庄严安宁,遗世孤立。
那一瞬,伏?想的却不是他禅坐的样子。
他想起了风雪夜归的夫妻在陋室中缠绵,想起了乱世漂泊的眷侣在观音像前殉情。情爱,这是一样连凡人都轻易拥有,他却一直未曾拥有的东西。
不过,那罗耶也没有。
佛和魔,谁也没有。
伏?忽然很想知道,如果那罗耶堕入凡尘之中,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背弃他的佛法?
会不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
有没有一个人,踏着万丈红尘而来,弃他袈裟,丢他佛法,掷他佛珠,胆大包天地坐在他身上,就像风雪里的夫妻那般,与他耳鬓厮磨,把他永远地囚禁在红尘世俗里。
那罗耶禅定之时,耳边胡乱吹的箫声停了。
身边的魔忽然安静得很不寻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箫声徐徐传来,凄清低沉,如同山间落下的雪。
这一段缥缈的箫声,夹杂着耆阇崛山凛冽的风声,留在了佛与魔的心里,很多年,很多年。
162.万里无云万里天
耆阇崛山的冬日过去了。
春和景明,清风中夹着说不清的花香。
这一天,伏?坐在檐下,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佛书。
那罗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伏?咬着手指、皱起眉头、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拿起手中的书,问那罗耶。
“这玩意怎么念?”
那罗耶坐到他旁边,看了一眼他所指的内容,念道。
“达雅塔,嗡,牟尼,牟尼,摩诃,牟尼耶娑诃。”
“唵,牟尼…牟…啥来着?”
“嗡,牟尼,牟尼,嘛哈牟尼耶,梭哈。”
“这是什么?”
“这是心咒。”
“这个咒有什么用?”
“破除烦忧,远离苦难。”
“你也总念这晦涩难懂的咒?”伏?问,“无不无聊?”
“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