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事后,我本想劝一劝大老爷,将乌金铃杵赐给那少年人。未成想,到了第二日,我采买完物事回来,竟听说整座山庄,都被慑鬼尊给……”说到此处,季伯的神情变得极为苦涩,“只剩下了少爷您一人,唉……”
他止了话头,回头一望,却发现梅临雪面无人色,额上冷汗密布,仿佛受了什么重创一般。
季伯以为梅临雪身体有恙,赶紧将他颤栗不止的身子扶住,要去将梅元申请来。
梅临雪却推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不、不必了,季伯,我想一个人待一阵……”
不久之前,他曾被薛颐的凌日剑刺中过,剑尖没入心口的那种森凉寒意,他还记忆犹新,可那时所受之痛,尚不及如今的万分之一。
梅临雪浑然不知,在那桩灭门惨祸的背后,还藏着这样一段往事。
他只知薛戎一手冲煞剑法阴毒刁钻,无数冤魂葬身于冲煞剑下,却从不知薛戎屡遭煞气反噬,就连当年的血案,也是薛戎受他父亲诓骗之后,于走火入魔之时犯下,极有可能并非薛戎本意。
梅临雪极力告诉自己,即便真相如此,又有何区别呢?
仅仅因为父亲出尔反尔,当面羞辱薛戎,又故意毁伤了他的手,就该被一剑斩杀吗?不,父亲错不至此。
全族几百名亲眷的性命,就应平白受到牵连吗?不,他们所受的皆是无妄之灾。
以煞气爆发、身不由己为借口,就能洗清薛戎身上的罪孽吗?不,血债只能以血来偿。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薛戎依然是那个滥杀无辜的魔头,是与他不共戴天的宿仇。
梅临雪一遍遍地说服着自己。
他唯恐自己连恨,也恨得不坚定。
薛戎怀着他的孩子,慢慢气绝的那一幕,已成他的心魔,每每忆及,他便要气血翻涌,痛彻心腑。
薛戎已死,可他还活着。若连这点恨意都被渐渐咀嚼没了,余生漫长,今后的无数个日夜,他要如何捱过?
踉跄地走了一段路,梅临雪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猝然跌坐在地。
木雕泥塑般地僵坐了一阵,他忽然记起了什么,仓皇地站起身,回到自己房中,翻箱倒柜地搜寻起来。
半年前,薛戎见他因丢失了母亲的遗物而心伤,便亲手做了一枚荷包送给他。
恰巧在那时,梅临雪已决心要将薛戎送到柳隽真那里,他不知该以何种心境面对这枚荷包,便随手将此物收进行李中,不再理会。
他翻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那枚如意形状、绣着清癯梅枝的荷包。
他将荷包贴到脸上,仿佛能够透过刺绣,感受到那只本应执剑、却生疏地学起了穿针引线的手。
借由这个动作,他却发现荷包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解开荷包,里头露出一段红绸,梅临雪定睛看了半晌,才认出这竟是城中那棵古榕上的许愿结。
可他分明记得,花灯节之时,薛戎将他所写的“愿沐沐一生平安喜乐”篡改成了“愿薛戎一生平安喜乐”,然后便将许愿结系在了树上。
为何荷包里还会收着一条许愿结呢?
他缓缓将绸带展开,落在上头的笔触苍劲锋利,只写着一句话:愿阿雪否极泰来,从此平安顺遂。
他心头一酸,一滴眼泪便落了下来,将许愿结上的字迹晕开了。
他赶紧抬袖去擦,然而泪滴却越擦越多,他终于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