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暮色四合,屋内光线昏昧,浮动着浓郁的药香。

姜峤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唇瓣没有丝毫血色,微微敞开的衣襟下,正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痕迹在锁骨下游走。

一个落魄而颓丧的身影坐在床榻边,一手虚虚地盖在眉目上,手指细微地颤抖着。那张冷酷英俊的脸,半边隐在黑暗中,半边隐在手掌下,可即便如此,他的无助、痛苦和绝望还是从指缝中倾泻而出。

“钟离慕楚在她体内种了一个极为阴损的蛊虫,要她此生此世只能钟情于他一人!”

“若对他人动情,便会心痛如绞,呕血至死……”

“她对你的情意,会要了她的性命!你继续留在她身边,与亲手杀了她,有何区别?!!”

云垂野残忍的诘问和指责犹在耳畔。

不知过了多久,霍奚舟才缓缓移开手掌,露出那双漆黑湿润的暗眸。他垂眼,看向仍昏睡不醒的姜峤,神色略微有些恍惚。

半晌,他抬起手,可就在指腹快要触及姜峤的面颊时,又硬生生停住,僵硬地收回了掌心。

姜峤眼睫颤了颤,终于慢慢地睁开眼,苏醒了过来。

昏厥前的记忆慢慢涌回脑海,心口的隐痛犹在,姜峤微微皱眉,一侧头,便对上了霍奚舟的视线。

霍奚舟不忍看她,移开视线,嗓音沉缓干涩,“……蛊虫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姜峤怔了怔,先是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如临大敌般睁大了眼,很快却又自暴自弃地放松下来,疲倦而自嘲地移开视线,声音虚弱得很,“告诉你有何用……况且,每吐一次血,就如同剖白一次心迹,丢人得很,倒是会叫你得意……”

说到这儿,她倒是想起什么,又讽刺地打量起了霍奚舟,“中蛊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摆出这幅模样是要做什么?”

霍奚舟紧抿着唇,沉默不语。不可否认,最初得知姜峤回避自己是因为动情,他的确是惊喜的,可这惊喜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更强烈的痛苦和挣扎覆盖……

姜峤收回视线,轻咳了一声,“所以我告诉过你……我们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未来也不可能有结果。”

“……”

霍奚舟默默地看着姜峤的侧脸。

室内沉寂了半晌,才传来虚无缥缈的一个声音。

“我想活着。”

姜峤怔怔地盯着帐顶,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我就是个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人,我再喜欢你,也不会越过我自己……所以,霍奚舟……”

“算我求你,”她缓慢地阖上眼,嗓音艰涩,“……放过我。”

霍奚舟动了动唇,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都没能发出声音。他的太阳穴也开始抽疼起来,混乱、痛苦和不甘在他的血液中疯狂地流窜着,遍布全身。

自姜峤回到建邺,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虽也时常挫败时常妒怒,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这般溃不成军过……

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第三人的修罗场,可横亘在他与姜峤之间的,却是一道生离或是死别的天堑。

不知过了多久,霍奚舟才撑着榻沿站起身,高大颀长的身影瞬间遮去了床帐外最后一丝光亮。

姜峤眼前一暗,无法辨认他的神情,只听得他沙哑地出声道,“我会差人去寻解蛊之法,在蛊毒未解之前,我绝不会再靠近你一步……皎皎,我也要你好好活着。”

语毕,他便转过身,身形有些不稳地朝屋外走去。

姜峤阖上眼,侧过脸避开了复又出现的那抹光亮。

荒谬和无力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淹没,困倦之意渐盛,姜峤又一次陷入昏睡。待她再醒来时,她的住所已经彻底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