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半个月,霍奚舟一闭眼便是那胡人死不瞑目倒下去的模样,他不断用干净的帕子去擦拭自己的眉眼,可那股腥热的气息仍然挥之不去。

“血肉横飞、马革裹尸,战场便是如此。”

霍靳并非是个慈父,却难得没有对他疾言厉色,而是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当初我刚从军的时候,甚至还不如你。每每打完一仗,我都会梦见厉鬼索命,连番作呕。可后来收到家书,知道你出生,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从那时起,每当噩梦惊醒的时候,我都会拿出那封家书,想象着你究竟是何模样,是更像我,还是更像你阿母……渐渐地,便都扛过去了。”

“孩子,若想熬过去,便得抓住一个念想……那是你的救命稻草。”

意识逐渐消散,脑海里唯独剩下霍靳语重心长的劝告。

于是十三岁的霍奚舟浑浑噩噩伸手,迫切地抓紧了脖颈间坠着的那枚铜钱。

而此刻的霍奚舟伸手,攥紧了肩头刺入的碎瓷,忍痛拔出,随后喃喃自语,“姜峤……”

***

天光熹微时,姜峤便被屋子外面的鸟鸣声和孩童嬉闹声叫醒。她揉了揉眼坐起身,却见床榻上已经只剩她一人。

姜峤穿上外衣,将长发拢在身后,简单地用发带束扎在一起,便推门而出。刚走几步就遇到了正与孩童嬉闹在一起的许谦宁。

“表妹醒了?”

许谦宁仍穿着一身与其他坞民格格不入的士人宽袍,却一改昨日见了她就龇牙咧嘴的神态,反而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见状,姜峤也笑了,“表兄晨安。”

她顿了顿,看向许谦宁身边的男孩,又道,“三叔公晨安。”

那男孩哼了一声,“算你识礼数。”

说完便又和其他孩童一起跑开了。

“表兄,外祖母呢?”

“你找外祖母?她此刻应该正在厨房,你就沿着这条道上去……”

许谦宁为姜峤指了条路。

姜峤道了声谢,便提着裙摆往台阶上走,没走多远,就听到许老太太似乎正在与什么人谈笑,声音隔得老远都传了过来。

姜峤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烟熏火燎的厨房里,老太太正和几个同样荆钗布裙的妇人一边聊天,一边干活,似乎还提到了她。

“外祖母。”

姜峤唤了一声。

许老太太转头看见她,立刻笑容满面地迎过来,“这么早就醒了?”

姜峤作势要卷衣袖,“我来帮您。”

“不用不用,阿萝都已经帮我做好了。”

突然想到什么,许老太太转身拉过一个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年轻女子,“对了,你们还未见过吧?这是阿萝,谦宁的未婚妻。”

姜峤笑着抬眸,“原来是表嫂……”

话音戛然而止。

看清女子熟悉的面容,姜峤唇畔的笑意倏然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震愕与惊喜,“青萝?!”

穿着细麻裙衫、松绾着发的霍青萝站在她面前,表情略微有些茫然和迷惑,但很快又笑着纠正道,“不是青萝,是阿萝。”

不对,有哪里不对。霍青萝不可能认不出她来……即便是她女装与男装不大相像,霍青萝见了,也不应该是此刻这种反应……

“你,不认识我吗?”

姜峤紧盯着霍青萝。

“怎么会不认识?”

霍青萝答道,“昨夜你刚进归云坞时,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呢。”

“……”

姜峤怔然,原来她昏迷前见到的那张脸不是错觉,而是真的霍青萝。

她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难道霍青萝是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