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神官监按照旧制修缮永宁寺,掌印太监找到他这里,原本是在他面前想卖个乖递个好,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想求的。

只不过殷殊鹤从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原本随意将人打发了就得了,可看着他送上来记录着修缮事项的册子,忽然就想到什么。

那趟去行宫的时候,萧濯曾逼着他去见殷梨。

为的便是让他知道,在这世上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妹妹,有亲人,有挂碍。

事实上。

萧濯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解开了他藏了两辈子的心结。

令他知道,殷梨从不曾因为他阉宦的身份同他疏远,更从来不怕他的连累,当年那个尚在襁褓之中要他保护的妹妹,已经长到了能自己做决定的年纪。

后来从行宫回来以后殷殊鹤便一直在想,既是如此,他该替萧濯做些什么呢?

他从未见过宸妃。

虽然当初他入宫时宸妃尚居住在长乐宫,但他那时候不过是常德益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黄门,连司礼监大门都很少出,根本没机会见到曾一度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

后来没过多久宸妃被打入冷宫,便更加没有碰面的机会。

殷殊鹤找了十几个宫中年纪大的老太监和老嬷嬷暗中一一问过,才勉强从他们口中零零碎碎拼凑出当年宸妃的画像。

跟萧濯描述的一般无二。

他们都说宸妃样貌好,对奴才也不苛责,总是一副笑模样,一看便知她是簪缨世家出来的女儿,高贵又有善心。

又听说宸妃在长乐宫时常手抄佛经,一是为静心,二是为萧濯祈福,三是期望黎明百姓平安。

于是,那日殷殊鹤将神官监掌印留在司礼监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没过多久,永宁寺的浮屠塔中便悄悄多出了一座长生牌位。

浮屠塔也由此被围了起来,借修缮名义,不让旁人靠近。

他知道因遭皇帝厌弃,连带着崔家也不闻不问的缘故,宸妃当年在冷宫香消玉殒以后便草草下葬,墓碑上连一个名字也没有。

所以他替萧濯立下这座长生牌位,让永宁寺长盛不衰的香火为宸妃祈福,让寺内的和尚日日诵经,为宸妃积攒功德。

听完殷殊鹤的手,萧濯扣着他腰身的手不自觉紧了一点。

他总算知道殷殊鹤为何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城一次了,萧濯不能容忍殷殊鹤有任何瞒着自己的事,曾有心派薛斐暗中去查,后来命令到嘴边又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一念之差。

竟被殷殊鹤瞒到现在。

“那督公告诉我,”萧濯目光摄人:“既然是你立的长生牌位,又为何始终站在塔外上香,连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萧濯不是傻子。

从守在这里的小黄门方才向他们行礼时所说的话便可得知,这么久了,殷殊鹤竟从来不曾进到塔内。

两人在夜色中双目对视,殷殊鹤心头蓦地跳了一下。

他语气如常地提醒萧濯:“殿下,我是个阉人。”

替长生牌位不过是殷殊鹤替萧濯尽的心意。

他很清楚,有朝一日萧濯登基,他自会光明正大追封宸妃为太后,堂堂正正将她的牌位送入太庙,让她享万民供奉,受万世香火。

这一天要不了太久。

至于殷殊鹤自己......阉宦之身污秽。

他向来知晓轻重,平日里跟萧濯怎么胡来也没关系,但在宸妃的长生牌位和佛祖面前,却万万不可造次,是以每次只在站在塔外遥遥上三炷清香。

萧濯深吸口气,忽然就笑了一声。

他看着殷殊鹤的眼睛又问:“那督公为何要替我母妃点两盏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