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形状来看,那竟然是个人。

还是个美人。

形销骨立,腕子比伞骨还要伶仃,禁不起任何催折的,没?几日活头的美人。

那人听见?声音,抬起一双眼,他眼型生的好看,眼角微垂,天生似笑非笑,眼尾缀着颗泪痣,可?惜眸中全是白翳他是个瞎子。

可?这瞎子毫无障碍地看向了?萧绍站立的地方,艰难地撑着身体?半跪起来,而后笑了?笑,那泪痣随他动作微微上扬,倒如白鹤振翅一般,泫然欲泣。

“大?冬天的,陛下怎么离宫,找来了?这里?”

萧绍在屋内唯一一张矮桌上坐下来,闻言冷笑一声:“当然是看你怎么死的。”

他上下打量着床上人,玩味道:“戚督公当年风光一时,可?曾想到今日,会死在这里?”

萧绍容貌极盛,是张狂浓烈,京城贵女最喜欢的长相,可?他此?时沉沉压着眉目,便?显出几分喜怒无常的帝王威仪来。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福德海和一众宫女太监低垂眉目,敛声屏气?,谁也不敢乱动一下。

这间京城西北角的偏僻寺庙,关的竟是前朝权宦,在朝中翻云覆雨,说一不二的戚晏,戚督公。

戚晏撑着身体?,掩唇咳嗽两声,笑道:“陛下千金贵体?,若想看我怎么死的,叫人抬进宫里就是,放在殿前观赏就是,现下京城闹疫病,您冒险踏雪前来,就为看我这出不甚精彩戏,不够划算。”

他许久没喝热水,嗓子砂纸似的粗粝,说话语调却温吞,有种奇异的平和。

萧绍皱眉,心中涌起不悦,嘴上却笑道:“督公还能和我说笑,看样子这福佑寺是个好地方,您这样的人,当年该关进诏狱,所有刑法上上一遍,才适合般配。”

戚晏枕在手?臂上,此?处是罪人居所,自然没?有枕头,他一头黑发委顿与地,却懒的打理,只道:“那陛下来的晚了?,我如今的身体?,除非您喜欢鞭尸,否则怕是取不了?什么乐趣。”

他说的不错。

戚晏气?息奄奄,离死一步之遥,别?说上刑,就算将他抬到刑部,都能要了?他的命。

萧绍:“真是可?惜,戚晏,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他双手?扣住戚晏的下巴,逼着他抬头,指腹在皮肤上留下淡青的指印。

萧绍一字一顿:“当年选贴身太监的时候,我应该先皇兄一步选走你,让你跟在我身边,日日磋磨,用上鞭子板子,将你这一身骨头细细敲碎了?,看你这张嘴是否还能像今日这样硬。”

戚晏的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他任由萧绍扣着下巴,笑道:“只是鞭子和板子?陛下,那我可?求你了?,选贴身太监的时候……”

说着,他闭上眼,嘴里最后一句话化成呢喃一般的叹息:“选我吧……”

萧绍指尖一顿。

他拧眉:“什么意思?”

无人答复。

戚晏已合上了?眼。

漫天风雪中,指尖温热的皮肤渐渐冰凉。

永宁三?年冬,罪人戚晏死于?城郊福佑寺。

死前他留下书信压在书案下,许愿尸体?烧成土灰,遍撒山川湖海。

萧绍面无表情的盯着书信看了?片刻,道:“准了?。”

于?是,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被烧成了?灰烬,而他的名字也封存在史书之中,成了?无人在意的过往。

此?后一十六年,萧绍夙兴夜寐,勤于?政事,而某个隆冬,他的生命也止步壮年,这日,萧绍难得?做了?个噩梦,他梦见?那颗泪痣,点在苍白的皮肤上,像宣纸染了?滴墨。

梦中,他听见?了?一段奇妙的乐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