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敛骛也不明白,自己一个奴母难产而生的贱庶身份,在陈室中几近透明,是怎么独得皇太祖白眼的?
狗爬字行云流水运满一页,陈敛骛放下笔也放下费解,皇祖父是怎么想的他不在乎,一个猪狗蠢货的想法他不屑去琢磨,有这功夫倒不如……
陈敛骛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思绪里忽然出现一个身影,是刚刚才走的,他的皇太祖。
陈敛骛不自知自己发呆了多久,等回过神来,他拖过桌案旁的书本,纸页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太祖笔书,“太祖,那真是你吗?”陈敛骛低喃自语,“百年前的你就是这个样子吗?”
纸上墨迹没有回应,正自顾自讲着敌多我少时的种种详备布战方略。
陈敛骛忽然觉得后背上好像还有温热,回手一摸,却摸不到那只大手了。
陈敛骛自记事起没有被人抱过,没想到这第一个抱他的人,居然是陈太祖元帝。
就算是在自己的梦里吧,陈敛骛把书合上,心说那也够稀奇了。
对于天地来说,方方正正的皇宫只是一口井;对于皇宫来说,这偏角的小破院又是一口井。
陈敛骛就被幽禁在这大井中的小井里,平日里一步不得离。没有玩伴没有陪侍,舞不得枪弄不得棒,对他而言,进益也是读书,消遣也是读书。
连书他也读不了许多,他要在祖父和姜家面前装样子,装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样子,让祖父开怀,让姜党安心,所以除了皇子们人手一套的
一身转战
陈敛骛生在一百年后的陈家,睁眼见到的就是这些人与这些事,他本来是习惯的,可是每每从太祖爷的书中走出来,他都有一种人事殊异之感。他成为了皇宫这口金井里最悲哀的人,因为他长出了一双鸿鹄的眼睛。
陈敛骛明白那才是人该活出的样子,那才是人该有的胸怀。可是他叫敛骛。敛骛敛骛,他只是一只长了鸿鹄远目,却一生跳不出枯井的短腿蛤蟆。
那才是人该有的胸怀……陈敛骛心中长喟,把头尽仰在椅搭脑上,双目无波无澜地望着这破屋废梁。
望着望着,他又看见那个怀抱了。
这一个月里,那个怀抱痴缠着他,日里夜里不散。陈敛骛不懂,不过是两个胳膊往里一合的事,不是横戈跃马也不是百步穿杨,而是只要有一对胳膊的人都能做到的事,他为什么念兹在兹,久久不忘。
“‘胡说,你怎么不是我孩子’”陈旧的房屋里,一个小少年嘴里偏发出低沉的声音,他有意模仿着盛年男人的嗓子,却模仿得有些滑稽,而更滑稽的是他的双手
那双手此时正拧着膀子反抱住自己,纤细的手指够着自己的背上下摩挲,而后他声音与动作一顿,把一只手抽回来,自语道:“不对,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摸了耳朵……”
于是他也在耳朵上自己摸了两下。
像是终于感到自己做这事的无趣了,他反抱腰背的手和摸着耳朵的手都松垂下来,“傻死了……”他嘀咕道。
身子泄去气力,滑倒在地上平平地躺着。屋子里物件少显得空,他躺在当中,灰扑扑的,就也像一个物件一样,仿佛长在了这屋子里,将和这屋子一起再过个百年。
陈敛骛双目无光地望着屋顶的废梁,定定的,要是有人看见准会害怕,那像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良久,他才眨了一下眼皮,“是因为我乖,一直照你教的道理去做,所以你愿意来看看我吗?”
没有回响。
“那我以后也乖,我把那个老废物熬死,成为姜家最好的傀儡,让他们扶我上位,”陈敛骛的声音极小,平静无波,那眼神哪里还像是个九岁的稚子,就定定地凝望屋顶,“一块废梁发了狠砸下来,也能砸塌整个屋子我来帮你把这场闹剧收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