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黄昏来得很早,又是一日扎营时刻,士卒们烧好了灶,做好了饭,风中传来的却不是饭香,而是另外一股……“好奇怪的味道。”有学生嗅了嗅,指了个方向,起身往前迈步:“是从那边传来的,我去看看。”

这并不妨碍其他人先用饭。

陆寰与其他人边吃边聊,他对那些食林掌故、美食逸事十分了解,说出来后便赢得不少人喝彩,他自己亦说得眉飞色舞起来。

一时欢声笑语无数。

但很快,去探查的同伴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让众人一瞬间失去食欲与谈性。

“是弃婴。”去探查的人的表情无比僵硬,像是把看到的场景都凝固在了脸上,将之带回:“前方有个山沟,我看了好几眼,沟里全是弃婴,有那皮刚干枯的,有肉都被啃尽的,还有骨头都被野兽舔得发光的,男的女的都有,数量瞧着不少,把那小山沟都挤满了。”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了。

陆安皱紧了眉:“夔州境内,竟然有如此多弃婴?”

她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没有亲眼见过弃婴,但她懂一个道理:百姓只要不是活不下去了,都不会把生下来的孩子溺死或丢掉。且不论亲情,那至少也是一个劳动力。

陆安转头问澹台倚兰:“澹台兄,你们此前可知夔州消息?夔州可有反贼没有?”

澹台倚兰道:“未曾听闻夔州有反贼,应当还是太平州府。”

陆安听到“太平”二字,面上隐隐露出嘲讽之色。

夔州是“太平”州府,都有那么多弃婴,那她此前一直避开的京东路和京东西路,这两处已闹起义的地方,又该是如何的人间炼狱?

这一夜,陆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翌日,他们碰到了落草为寇的百姓。

倒不意外。

百姓都被盘剥得丢弃婴儿了,又怎会老老实实当良民?

那些贼寇已然杀过不少人,眼里脸上都带了凶光,但仍是敌不过正儿八经上过战场,武备也充足的澹台倚兰和他的小队。不一会儿便被杀得七零八落,尸体陷进半尺深的雪里,血液汩汩流动。

陆安一直沉默着,只在到了大路,和澹台倚兰等人分别时说了一些道别和感谢护送的话,此后,一路到夔州城中,都是沉默无言。

她在想什么,没人知道。她只是例行派弟子出门,去搜集当地信息。那些弟子也是沉默的,眼底燃烧着愤怒的火光。

另一边,夔州路转运使睡不着午觉,满脑子想的都是陆安陆九思。

他知道陆安到夔州了。

他更知道,陆安必然是站在百姓这边的。

思想可以遮掩,但行为举止却无法掩盖。陆安此人极有才能,像这样的人必然不甘平庸,心里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会为自己的抱负献出所有。

这样的人当了官,进了中央朝廷后,难道不会着手去变法,去针对像他这样子的贪官?

夔州路转运使去将自己的门客请了过来。

门客一见夔州路转运使,大吃一惊:“恩主缘何如此憔悴?”

夔州路转运使摇头苦笑,将门客拉至身边坐下:“你可知陆安陆九思?”

门客点头,犀利地评价:“一个胸有大志,必想改变天下,扰乱天下的人。”

夔州路转运使没好气道:“我就是那个他要改变要扰乱的人。”

他自己知道,他在夔州路做过什么事。

但还是抱着些许期望,问门客:“阁下既然知道陆九思,那也应当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能否在他未曾踏入官场前,予他名望,予他利禄,予他富足生活、钱帛美人,将他拉拢到我们这边?”

越想越觉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