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上的鸾鸟,甚至还没有看过一眼雪幕后的太阳。

谢霓原本就是极度偏激固执的性子,拿万钧之力压着他,倒还未必会折,偏偏就是额心那叹息般的一触,将他心头悲怨彻底引爆了,瞳孔之中的漆黑飞快晕散。

单烽还伏卧在地,化作人身,无忧花正丝丝缕缕抽出他身上的毒液,伤口飞快愈合,相伴而来的,更有难以言说的困倦感。但这样的疗愈,显然是极不寻常的,他望向谢霓忽然凝立的身影,心中狂跳起来,二话不说,一跃而起。

果然,在下一个瞬间,谢霓将五指一张,渗血的乱影呼啸而出,影游城的楼台拔地而起,却皆在夜色间飞旋不定,楼阁森然如剑,屋阁披霜伏刀,整座城市的剪影都是他指下咆哮的凶兽,时而疯涨,时而收缩,竟是不要命地炼化起来。

雪影咆哮,寒风驰野。

更多单烽从未见过的建筑,披着刻骨的寒气,有褪色的宫城,有层层望楼和蜿蜒无尽的烽火台,仿佛长留沉寂已久的王城,终于在他一怒之下醒来!

轰!

又一座如息宁寺一般的古刹,在滚滚白烟中现形,只是谢霓精力耗竭下,那梁木竟喀嚓一声折断了,檐上雪瀑迎头冲下,谢霓却毫无闪避的意思,任由大雪扑了满身满面,将他身影一举拍倒在雪中。

瘦削的嵴背……衣袖……铺散的黑发……无不承接着千钧万钧的雪。

这一方至为坚硬的,仿佛永远不会被摧毁的裸岩,转眼就被大雪掩没了。

单烽却不会弄丢他的踪影,早在对方栽倒的一瞬间,就半跪而下,一臂揽住了谢霓的腰。

他原本能轻而易举地将人从雪中抱出来,但却迟迟没有动,任由手臂被积雪埋没。

冰雪下,有谢霓微弱的呼吸和心跳,静水深流,一阵阵扑在他掌心。

他知道,不论天地间有多少杀机,此刻的谢霓,只是将这场大雪当作一床冰冷而坚实的被褥。让一切倦乏和软弱,都睡过去,让该醒的部分,在冰雪透彻中醒来。

“霓霓……”单烽道,如哄小儿入睡一般,轻轻拍打着他的胸腹,“就快了。”

谢霓的胸口异常地紧绷,仿佛竭力咬住牙关,死死扼住胸腔里暴跳的情绪。在修习炼影术以来,他脑中常有许多癫狂而恐怖的念头,身体和神智都像不属于自己了,却也习惯了自虐一般压制自己的情绪。

冰下的寒气一股股激在面上,像刀。

这样也很好。地下长留的悲鸣声,无时无刻不传入耳中,被封冻的风,那些永不瞑目的人,甚至于身边飘落的无忧花,都在把他磨得更加寒亮。但……太无力了,他永远不会原谅,且时时痛恨这种无力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天意与人为之间,容不下弱者的一丝侥幸。

“若……女身中有……胎息,一切菩萨……必护念……”

单烽听到他极轻地念,手指忽而收紧了。

这几句话,单烽本人亦不陌生,翠幕云屏下,鸾车擦肩而过时,谢霓双目蒙着白纱,所诵的便有这几句经文,后来想来,是在为他未能降世的弟弟祷祝。

祷祝无用,单烽的心猛地一酸。

倒是那棵无忧树在驱逐毒瘴之后,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忽而落下一片枯叶。单烽抓住了,沉默片刻,将它塞入了雪下,谢霓冰冷的五指微微一动,将他的手指和那片枯叶,一同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