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悬着枚小还神镜,如实载录了这番话,万里鬼丹拨转着拇指上一枚翠青扳指,说得很慢,字斟句酌,还不满意,又摆手挥灭了。

这番话像两兄妹置气似的,却是再传不出去的。

楚鸾回心道,百里漱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这回忆最早也就是十年前,那时他母亲清央早已亡故了。

扳指转动间,一幅苔痕斑驳的画卷从藤上倒吊下来,万里鬼丹有千百种种使它免于腐蚀的法子,却任由画中人的面容被蛀出个巨大的窟窿,唯有女子舞双剑的身影,修长曼妙,还残存着当年的凛冽高华,楚鸾回心中一动,那冥冥中的感应又来了。

“清央,你的生辰又到了。”万里鬼丹道,“要不然,我都记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个糊涂妹妹。我们兄妹俩在漪云境逃难的时候,我参悟药理,你练剑,来上多少雪练,都一一杀回去,以至于招来了姓谢的小白脸儿。什么太子游历,一见如故,你还是小看了男子口中放的歪屁。是不是姓谢的给你下了长留誓,把那些都忘了?连母亲怎么去的,都不记得了?”

楚鸾回轻轻“唔”了一声:“原来他们是漪云境出来的。”

万里清央是水灵根,这样的来历倒也不稀奇。东南漪云境水网密布,宗门林立,灵气丰沛,派系纠纷自然少不了。数轮争斗过后,水灵根一夜变异为冰灵根,也成了雪练最初的老巢,他们兄妹俩大概是早年被雪练撵出去的。

万里鬼丹并不曾真正沉溺于回忆,而是冲着逝者大发牢骚,说到后来,霍地起身,一把将画卷揭在手里。

“你都忘了。但凡你多看一眼母亲留下的指骨,就不敢忘。母亲合道之日,万众瞩目下,云开雾散后,抛下的却是这样一截骨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呆愣在当场么?我听到云雾里有嚼东西的声音,吱嘎,吱嘎……喀嚓!母亲身为漪云境的境主,多少年来唯一一个合道的水灵根,谁能这样轻易地杀死她?你说天上到底有什么?”

万里清央无法回答。只是在他呼吸冲荡下,她身上浅蓝衣衫还微微起伏,仿佛在回应着什么。也正在这时候,万里鬼丹抓住了自己一缕头发,用力绞紧了,仿佛回想起什么极度难以启齿的事情。

“我居然被吓住了,我做哥哥的,张口结舌,抖得像只落水耗子。清央。还是你,趁他们无暇反应时,持剑喝退他们,恭贺母亲得道成仙,躲过了墙倒众人推的劫数。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是比不上你这个妹妹的。你要是有心登仙,我可以做你的药!可是你”

万里鬼丹面上的刺青忽而雷霆般闪动起来:“为什么不拿我当药?吃啊,用我来增长修为啊,我都心甘情愿做你的垫脚石了,我都不嫉恨了,我都认命了,为什么不要?我们兄妹二人,向来是你胜过我,你能碰到母亲当年那扇门。为什么不告而别,嫁去长留?做区区的天妃,替他谢仲宵诞育儿女!”

百里漱浑身发抖,一阵悚然,这话像是钻进了他脑子里,试想百里舒灵哪天放弃了禀赋,将他求而不得的种种轻易抛却了,他必然逃不过这样的苦闷滋味。我都甘心做药了,你怎么能毫不爱惜,怎么能背叛我强行捧出的心意?

楚鸾回道:“可怜。”

百里漱道:“是可怜。什么心力都白费了。”

“我是说你,”楚鸾回用一种温柔而怜悯的口吻道,“你就像万里鬼丹种的一棵盆松,枝干都被铁丝箍住了还不自知,只能变作他喜怒的载器,一个劲儿朝他回忆中长,就连妒恨,都是他的。”

百里漱怒道:“你在胡说什么?姓楚的,你少污蔑老祖宗!”

“不是么?他自己想和妹妹亲近,就放你和百里舒灵相依为命,他妒恨妹妹的天资,便也引得你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