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霓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仿佛在问究竟。单烽尺把厚的脸皮,也有被他看得不自在的时候,顺口道:“翠暮云屏,果然云很多,山也很绿,还有小殿下的笛音……”
谢霓撇开他话头,喃喃道:“雪练挟佛子入境,大阵却毫无反应?”
单烽道:“他是琉璃体,说不准。”
“这些人混入长留,必然挑在长留城禁最松懈的时候,半年后的灯影法会?”
单烽心中默道,还有半年。
有一瞬间,他脑中掠过这样的念头,就这么和心心念念的往事错身而过吧,就让此刻的谢霓,保有最后半年的安宁。
他和谢霓对这事颇有默契,几乎同时向铜镜伸出手去,他是想抛开铜镜,谢霓慢了一步,却以两枚手指轻轻抵住他衣袖,一下便把他定住了。
谢霓平静道:“长留的劫数到了?”
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或者说,关于那场劫难的纷纷流言,已在少年谢霓的耳边响过百千回。
单烽抓着他手腕,用力摩挲了一下。
“我是为了应劫而生的,”谢霓道,“二十年后我还在,长留就还没有覆亡。”
单烽放轻声音道:“你说得对。”
他念头瞬息万变,正是风往哪里吹,火势往哪边倒,偏偏谢霓所求的,从来都是安宁以外的东西,宁可使利刃终日倒悬项上,也不愿闭目塞听。
单烽从前以为最难的,不过是尽倾所能,为一个人拦断世间风雪。后来方知百苦尝遍处,是把持伞的手拧偏一寸。看着他,放他走向如磐风雨中。
镜中的长留飞雪漫天。
太子寝宫灯辉渐黯。殿门关上后,单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在场二人,都猜到他在看谁。但没有人知道,他们曾在那个雪夜里,说过什么样的话。
单烽抹了一把眉毛上的雪,大步而出。他有着极为明确的目的地,夜出宫门,御快马,向翠幕云屏的群山间疾驰。夜雪中寒气太重,快马加鞭时,马背上热气蒸熏,血脉贲张,两相冲撞,竟至于暴亡道旁。单烽葬马而行,颈后的小还神镜泛起铜纹,传来金多宝的声音。
“你把转生逆死符用了?那玩意儿我刚画出来,只够用一次的,就这么用了?你求我我也变不出来。”
“说话,不敢照小还神镜,你不是在闭关么?溜出去会相好了?”
单烽道:“我找死呢。”
话说得随意,镜外的单烽却旋即意识到,这是真的。烽夜刀被他五指晃晃悠悠提着,上头还凝着昼夜搏杀后的重重血污,被烈焰烧成焦黑色,望去如重锈,全没有什么枕戈待旦的架势,但身体的戒备状态却是一目了然的,丹鼎处笼罩着可怖的黑红色暗火,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劲力灌注肘臂间,是时刻能挥刀的姿态,背后却空门大敞。
显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场十死无生的恶战。
甚至,只有全力进攻,一刀定生死的机会。
很能想象当时全盛期的单烽,竟会有如此劲敌。
金多宝来劲了:“你能闯的祸都闯遍了,也没缺条胳膊断条腿,真他奶奶的祸害遗千年。怎么,你是要去咱们日母跟前放炮么?还是终于活腻味了,要去火烧大泽雪灵了?”
“差不多吧。”单烽道。
金多宝还道他说笑话:“去啊,不知是谁,远远碰上大泽雪灵一道分身,就抄起弟子,没命地跑出了八十里。”
单烽平淡道:“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前功尽弃。”
他目光望向飞雪中幽黑森郁的翠幕群峰,话音轻不可闻:“早该想到,这群死人藏着佛子做什么,得在它醒之前……”
“你别真出岔子了吧?不行,我去你洞府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