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我堂堂薛氏王孙,你教我当猴子?
我是个人,凭什么要当一只猴子?
我怎么可能是一只猴子?
凭什么,凭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是一只猴子!
驯人为猴的过程,在他记忆中只是一片混沌的血腥,极度的耻辱比剧痛更能碾碎他的骨头。他可以对自己满手的毫毛视而不见,却会在看到自己抓耳挠腮时嘶叫出声,极其可怖的习惯,向蛆虫那样成群钻挤进他的皮囊里,忘了怎么直身而行,忘了怎么咀嚼食物,在被一棍打断嵴骨后,只能拖着小车,驮着四只猴子作出杂耍的把戏我站不起来了,我站不起来了,我说不出话,只会像毛畜生那样尖叫嘶鸣,我的脑子……像是无数枚烧红的钢针,活活扎进了脑中,耍猴人误打误撞间,挫中了他真正的要害。
在又一次因极度的饥饿晕倒在地后,薛云甚至看到自己的猴皮底下,有蛆虫蠕动的影子,身上散布出恶臭,它们就要从这具死尸里孵化了,幻术始终未被破除,他到死也仍是一只臭气熏天的猴子。
“要死了啊,”耍猴人眯着眼睛道,昏花的老眼里依旧是一段熟悉的凶光,却是一把抓过他,摔在地上,以两只枯瘦的膝盖铁钳似的夹着他,“看来是扮不成五子登科了,脑子里的猴髓,不能浪费了。”
我又不是猴子,怎么会有猴髓。只管挖开我的脑子去看,不一样……不一样!
“啊啊啊啊啊!”
剧痛炸开的一瞬间,肩膀上沉寂已久的印记忽而滚烫,他的神魂像被一把抽了出来,带着无尽的轻盈和松快,向云霄冲去,内心深处更是炸开一团毫无来由的快意,旁人近乎癫狂的极乐,如沸水一般灌入他脑中。
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悲喜萦转!
在痛极的一瞬间,乐极符将他抛向了另一重境界,自动寻觅着此间最欣喜若狂之人。长留宫的灯车凌空而行,莹莹光转,天地澄清,居首那驾蛎镜车拖曳着数丈半透明的雪练,满地匍匐的信众皆欢欣若狂,拼命亲吻着它投下的淡影。
素衣垂绦,能抚平困厄,消解一切苦楚。
灯车里十七岁的太子谢霓,目上笼着素白丝绦,衣衫在风中轻盈拂动着,口中每念出一字祈福的经文,便有一缕清凉的灵风萦绕众人。那是长留灵脉每年一度的赐福。
浑身恶疮的男子趴伏在地上,一路的膝行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眼看就要烂在泥中,忽而身体一轻,被一股微风搀扶到半空中,难以言喻的空灵香气仿佛直接钻入脑髓深处,还有侍女悦耳的声音。他根本没听清她们说了什么,脑中浑浑噩噩地悟得一个念头他被选中了,今岁的素衣抚顶选中了他。
双足踏在灯车边上,蛎镜车薄透得如春冰,许多暖融融的光笼罩着他,霎时间百通全消,漫世界的光华汇于一身,还有太子发上的符钗,长长的素白丝绦就在如瀑黑发间,向他拂动,他根本不敢抬头,整个人都已腾飞在万丈高空上,全不知肉身为何物,直到那只微凉如玉的手,三指执礼,向他额心轻轻一触。
谢泓衣初次施抚顶礼,自然全神贯注,手诀变幻间,并未察觉眼上的素纱被风吹开一线,滑落下去。障面的术法随之动荡,清光一现,惊鸿一瞥。
魂飞魄散般的极乐中,薛云霍然睁开了双眼,那一只手抚在额心,那个人倾身而下,黑发在灯火中极尽莹灿,周身如披着淡金色的曦光,却也盖不过那双眼睛万分之一的颜色,仿佛无边业海中得见慈航。素纱朦胧间,薛云听见他的声音。
“灵籁无终,今岁长宁。”
极度清凉的慰藉,灌顶而来。
若说上天何曾垂怜于他,应是这一刹那了。也仅有这一刹那,在这短暂登临的乐极上,他肩头的印记阴魂不散地狂闪,扯着他,一把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