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上做笔记,连他颜料和画笔的牌子都不放过。
笔刷落回画布,尹焰又一次停手了。他清楚地记得模特的长相,眼睛回空白画布时,大脑却和画布一样,完全空白。
尹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但他的反应很快,马上给自己找到解救方法。他转向模特的方向睁开眼睛,尽量不看画布,凭肌肉的记忆完成了大致的草稿。
这种画法令人瞠目,所有人都被他的技巧震惊。
尹焰的心情很复杂。课堂范画根本不能用这种近乎表演的,无法复制的方法作画,何况有同事在场,更不适合炫技。他没有办法,如果不这样做,他很难下得了台。
接下来的步骤就没法蒙混了。
铺展色调的过程中,眼睛必须往来于模特、调色盘和画布之间,绝不可能像刚才那样盲画。尹焰强作镇定地换了支12号笔,用松节油浸润,然后蘸取土红和象牙黑,混入一点锌白罩染暗部。
这是最基本的步骤,一开始的罩染不需要十分精准,大致表现素描关系即可……他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但是,随着画面的深入,他发现人物的形象离模特越来越远。
简而言之,就是不像。
如果是其他工作室的范画,不像模特也没什么大不了,按表现主义的画法,只要画布上有个人形就算过关,他们的重点在别处。可在古典绘画中,一旦造型失准,就意味着画家的基本功出了问题。
画布上几乎是另一个人,色彩也灰暗浑浊,浮在人体结构之上,像拙劣的浓妆尹焰当然没有画完整张脸,他只画了一只眼睛,就预判出这张画的最终效果。如果把它画完……
他不敢想象。
这段时间,他一直顶着院里的微妙气氛来上班。
美展获奖情况公布后,很多人都对尹焰的优秀奖感到意外,他和马平川的关系也成了人们的话题。原来的院长正在准备卸任,新院长人选再也没有争议,马平川很快就要上任,然后就是一系列人事变动。
虽然文件还没下来,但这已经不是秘密,许多人的姓氏后面都要变换称呼。
这其中没有尹焰。
当着他的面,人们心照不宣地回避这个话题,尹焰也装作一切如故。这张范画画完,他恐怕就再也演不下去,他精心搭造的一切也要随之崩塌。学生看不出门道,那位讲师的眼睛可不会含糊,也许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颜料变得像胶一样粘,画笔越来越涩,几乎没法移动。尹焰的衬衫快要被汗水湿透,身后却传来讲师的讲解声。尹焰每画一会儿,他就像捧哏一样,带着微妙的恭维,向学生解释尹老师画法的独到之处。
尹焰觉得自己早已灵魂出窍,逃向没人的地方,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在画布上涂颜料。
他强撑着,在自己彻底暴露之前,随手指着画面,笑着说:“这里的处理方式,我参考了……提香的画法。系办里有资料,我去拿来给大家看。”
他的一个研究生向门口走去:“尹老师,我去取吧。”
“不用,”尹焰比他还快地走到门口,“你不知道是哪一本。”
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他顾不上那么多,早一刻逃离教室,就早一刻得到喘息。
刚走出教室,他就掏出手机,给路铮鸣发了一条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