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铮鸣再没问过这个问题,把困惑留给愿意困惑的人,让懵懂的人继续懵懂。刺破他们的平静是一种残忍,他宁愿把刀对准自己。

尹焰说他的艺术是缓慢的凌迟。路铮鸣笑笑,说如果有人从自己的碎片中照见自身,思索存在,他的作品就有了点微小的价值。他已经不需要把别人当镜子来映照自己,他愿意做这面镜子。

他的新作品就是那些玻璃碎片。他精心挑选合适的形状,打磨,切割,用绳子悬挂在空间里,从不同的角度观看,那些碎片会构成不同的形状,如同星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宇宙,没有两个人能看到相同的东西,包括路铮鸣和尹焰。他的作品像谜一样,摆放在展厅中央,任人解读。

四周的墙上挂满肖像画,画中的人都是路铮鸣。尹焰的画风依旧朦胧,疏离,他笔下的人却像在呼吸,每幅画里都带着他作画时的心境,或宁静,或热忱,有些带着赤裸裸的欲望。不用猜测他和模特的关系,只要看一眼画,就得不出别的答案。

他们第一次办双人联展时,路铮鸣拍了许多照片。

他最喜欢的一张是自己和尹焰的合影,背景是繁星般的玻璃片,那是他关于尹焰的第一个梦,万花筒中的春梦。

后来他把这个梦讲给尹焰听,后者真的布置了梦中的场景,骑在他身上,像梦里那样放浪。路铮鸣的肉体愉悦至极,事后却有一丝失落,因为这并没有做梦满足。尹焰喘息着笑,说他已经得到自己,当然没有梦中刺激。

路铮鸣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说做爱没有那么满足,但这里是前所未有的充实……

学生叫他评价作业时,路铮鸣还有点恍惚,短短几个月里发生的事,好像几辈子那么漫长。他强迫自己坚持到下课,一边下楼,一边拨通尹焰的电话:

“想你。”

话筒里传来温和的笑声:“还不到两天。”

“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上午一直溜号,什么都想,也想你。”

路铮鸣来到停车场,不急着上车,先给自己点了支烟。烟雾和呵气一起呼出来,心焦的感觉才稍微缓解。

“别担心,即使失败,也不影响我们在一起。”

“嗯……别勉强,早点回来。”

“好。”

路铮鸣怅然挂断电话,又抽了支烟。

几天前,尹焰突然要见他的父母,自从路铮鸣出柜,他们至今也没联系过。路铮鸣每次想打电话,都没有勇气按下拨号键,只能一笔接一笔地往家里汇钱。

年底将近,尹焰提出这个想法。路铮鸣还在犹豫,他就订好机票,独自上路了。尹焰很少这么独断,并且,他这样做是为了自己路铮鸣不怕鬼神,可在父母面前,他就没那么勇敢了。

临走之前尹焰收敛笑容,认真地说,让我为你做同样的事。

路铮鸣没法拒绝,只好由他。

第二支烟抽完,他摸出第三支,想起尹焰“事不过三”的提醒,又沮丧地把它塞回去。

他钻进车里,发动又熄火,反复几次,想不到要去哪里,就坐在驾驶室发呆。他需要一个怀抱,柔软的双唇,或者某个坚硬滚烫的、能填满他的东西提供点安慰。

路铮鸣叹了口气,决定去买点啤酒。混过这个周末,尹焰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