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他看着骨灰盒上的照片发呆。
那是她照过的最美的一张照片,在拍结婚照之前,她特意烫了卷发,画了妆。
美是那么脆弱,短暂,易于消逝,可人们还是那么迷恋美。这好像是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足以超越肉身的狭隘,就连他父亲也被它迷惑过,产生过类似爱情的幻觉。
他不是异性恋,尹焰没有向路铮鸣坦白。
父母的婚姻像一场荒唐的骗局,始于各自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个经历单纯的女人,迫切地想从笼子里逃出来,却落入陷阱。一个被天降幸运砸中的男人,出卖自己的灵魂,以为能搏到他梦中的圆满。他们一拍即合,都以为这是爱情,直到时间磨碎最后一点期待。
尹焰的母亲宁可活受罪,也不肯离开这失败的婚姻。她背后永远有一双挑剔的眼睛在审视她,等她投降,归顺她背叛过的一切。而他的父亲也没能侥幸到底,拆穿他的正是逆来顺受的儿子。
他对尹焰的情感很复杂。就连尹焰自己也说不清,这情感里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很少有人体验过被至亲嫉妒的感觉,这嫉妒的带来恨,有时会超过血亲之间的爱。
那个男人会像其他父亲一样,带他去海边,坐在礁石上看浪潮起伏。他很少聊天,但他的眼睛并不沉默,尹焰能看到某种和海潮类似的动荡,压抑又汹涌。
他画过许多礁石和海浪,想表达那种汹涌。可不知为什么,他一下笔,那些东西就死于压抑,显得沉闷又呆板,好像他也背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似的。
然而在尹焰身上,他倒是能顺畅地汹涌。
画得不好要受罪,画得好也要受罪,尹焰花了许多年才学会不受罪的方法变得像他一样。
每当他表现得像父亲那样,把绘画供在神坛上,像个清教徒一样苦修最严苛的教条时,他才会表现出些许欣慰,看上去勉强像个父亲。
这些事三十岁的尹焰能看透,也能忍耐,十三岁的尹焰不能。
他厌倦这种表演,却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用隐晦又扭曲的方式让他痛苦。比如故意流露出对方梦寐以求,自己富有到可以挥霍的灵气。拳脚落在身上,他反而有种报复的快感,因为父亲的眼神比自己更痛苦。
即使杀了自己,他也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和这快感相比,肉身的痛苦就不再是焦点,特别是习惯它之后,快感和痛感重叠在一起……许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是种什么感觉。
它是世上最妙的滋味。
或许父亲也懂得这种滋味。
那是个失眠的夜晚,尹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想去画室找本书来打发长夜。
他很少半夜离开房间,因为父母讨厌深夜争吵时被自己听到,暴露脆弱和无能会消解他们的权威,使他们失去俯视自己的立场,只能用加倍的暴力来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