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献仪瞧见“秦淮春景正好”几字时微微一颤。
“裴先生是谁?”他的疑问脱口而出。
何晏君漫不经心抬眼,朝着晏献仪掷去一个眼神,又半阖下纤长的眼睫,玉白的手不紧不慢将洒金纸折好,小心翼翼装回信笺里,未置一词。
一旁的赵时郁替何晏君答道:“这位裴先生是主君本家的叔父。”
“叔父……”晏献仪喃喃自语,没由来一阵心慌。
此后晨昏定省,何晏君都对晏献仪视而不见,日子不温不火地过着,时间一晃走过小半月,谷雨后的天气渐渐燥热。
紫藤花架下弥漫着春雨过后残留的清新气息,何晏君暂居的别院里,众人汇聚一堂难得热闹,嬉笑饮茶、等着贵客上门,只有晏献仪坐在东首的黄花梨圈椅上,心神不宁。
裴游京来时,身着一袭靛青杭绸直裰。
高大健壮的身躯如山一般巍峨,他腰间玉带悬着七宝璎珞,靴底还沾着春日的新泥:“南边新得的碧螺春,配上荷上晨露,才不负这春日新茶的清香。”说着,将两只玄鹤纹青瓷罐轻放案头。
他又从怀中摸出油纸包一抖,露出还冒着热气的翡翠烧麦:“城东扬州富春酒楼的头笼,要趁热吃才好,尝尝这虾仁馅的可还鲜甜?”
“难为裴叔叔记得我爱这一口。”何晏君眼波流转,翡翠镯子在腕子上叮当响,他笑着接过,“叔叔快坐,鸣玉上茶!”
裴游京泰然处之,在何晏君身侧落座。
来客这般华贵的装扮,还与何晏君这般熟稔,晏献仪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三分,眼中满是戒备。
裴游京从袖中抖出把洒金折扇,扇面上画着秦淮夜月,他看了眼梁间未干的漆色,只觉得这样一间前朝的旧宅难以入眼,皱了皱眉说道:“忠勇侯府的修建怕是得花上些时日,何苦在这破败的宅子里耗费时光呢?倒不如”
晏献仪突然开口说道:“裴先生若为公事而来……”
“小侯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扇骨“啪”地一收,裴游京沉声笑笑:“晏君如今孑然一身,令尊既与晏君解了红鸾盟,这层假凤虚凰的干系做不得数……倒不如放晏君随我回扬州,瘦西湖畔风朗月清,省得在此听漏雨打芭蕉。”
“痴人说梦!”晏献仪猛地拍案而起。
案上的茶盏应声碎裂,残茶顺着桌沿滴落,在青砖地面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献仪。”何晏君不温不火开口。
何晏君垂眸瞧了眼碎瓷残片,即刻有人上前收拾干净,啜饮盏中清茶后随手将茶盏搁下,杯底轻叩紫檀案几,在晏献仪心中拨弄起微不可查的涟漪:“裴叔叔同你说笑,何须当真。”
裴游京却拍手大笑:“好大的气性,忠勇侯当真威风!”
晏献仪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廊下有风穿堂而过,卷起来一地的粉白花瓣,他抢步上前将何晏君护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裴游京:“裴先生,爹爹方与侯爷分鸾别镜、余烬尚温,怎堪再添新柴?你便说出这般话,未免操之过急!
“况且……”晏献仪话语一顿,尾音微颤,露出几分少年意气,“侯府家事,自有明堂规训,何劳外人置喙?”
他原本想说“轮不到你来插手”,想着来者是客,生生按捺下。
“小侯爷,今上改制以来,勋贵子弟若无实职,与画堂梁燕何异?忠勇侯三个字听起来气派,也不过是虚衔而已。”裴游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了晏献仪一番,轻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紧不慢地说道:“春冰薄瓦,怎护得满园芳菲?莫要耽误了你爹爹的大好前程,晏君若愿下嫁于我,裴某愿以半副身家作聘。”
耳畔嗡嗡作响,晏献仪只觉胸中气血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