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受了酷刑,又住在那样的地方凌虐。本就奄奄一息。能拖到这么长时日,已经是万幸了。最后一天,他精神明显好多了,而且能够站起来行走,还吃了不少东西。我陪着他,在马车里,他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北国风光,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平静坦然。他喃喃地说,我们生在一个好的时候,却是在最后了,所以没能一直安享这份荣耀到老。
我们聊了很多过去在金陵的事情,从小到大,上学,念书,出游,宴饮,逃学贪玩。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转眼已成昨日的尘埃,永远地埋葬。他已不再是皇子,我也不再是公主。多么悲哀!两个身在异国他乡的人,沦为囚徒,却还在想着千里之外的事情,想着已经永远成为往事的往事。
十九临死的时候,握着一枚印章。一枚田黄石印章,黄色透亮的印石上,刻着莲花莲叶,上面题着的是那首有名的古诗两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印章底面上刻的是朱文的“永葆长安”四字。那是有一年,我跟他打赌,看我能不能用弹弓打下树上那个鸟窝。他说我打不下,我偏不信,非要试一试,结果真的没有打下来。所以输了这印章给他。那是江南进贡的最大的一块田黄石,上面切下的一块,父皇送了我做印章。我却把他赌输,押给了十九,他视如珍宝。这件事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他临死的时候拿出这个,我都还想不起来。
多么久远的往事。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这个……我宝贝了十多年……如今还给……还给十三姐了……”十九喃喃地低语道。
我望着那印章,把他塞回到十九的手心里。眼泪流了下来,润湿了田黄石。石上光彩流溢,好像那时候金陵父皇的宫里,江宁织造局每月进贡的鎏金色云锦。
两个很亲近的人离我而去,而我却好好活着。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残忍。我只是感觉,那个和我牵连在一起的过去已经永远成为过去。那个埋藏在金陵的十七年的快乐时光,那些个无忧无虑的日子,充满了富贵荣华,骄傲与安乐的岁月已经被彻底埋葬。如今的我,已经国破家亡,沦为俘虏,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笑,那些“打你五十大板”这样的话,我再也不会说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了说这些话的骄傲和资本,因为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我。
想想这两年,我从十七岁到十八岁这两个年纪的跨越,却觉得有一生的距离那么长。从最得意的顶点跌落至最颓废的谷底,这一切都来得太快。而我,今年才只有十八岁。这一切都太快了,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十九最后是被火葬的。为此我终于在长期平静之后又和李承汜大吵了一架。火葬在我们南朝,是很不时兴的,是对死者尸身的极度冒犯。
“你们……你们要是敢用火,那就把我一块烧死吧!”我咬着牙,两眼恨得通红,颤声说道。
火葬的命令据说是李存勖发出的。但是他却派他侄子来给我说。我当然不依。
“你冷静点!”李承汜道,“他是得疫病死的,一定要火葬,我们向来都是如此……”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如今连死人也不放过……”
李承汜也气急了,两眼瞪视着我半晌。忽然转头对后面的抬尸官说沉声道:“不要管她,把人抬走!”
后面那人当即应声走上前来,我却立即走到十九身前,护住他道:“你们莫要动他!我怎么都不会让的……你们……你们若要抬他走,那一并连我抬走算了!”
那些人见我这样,也很是为难,都看着李承汜,李承汜根本不管我,低头示意他们继续:“抬走!”他喝道。
抬尸官上来了,我死死抱住十九的身子,他们拉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