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她, 脸色白了几分,“我有件事, 想告诉你,不,必须要告诉你。”
“销往青州的那批麻黄,是金匮李家卖给白家的,而金匮李家所种的秋山药田,是我的。他们是在为我做事。”沈湛咬牙道。
虽是已隐隐猜想到,真的听他亲口承认,宋婉还是从头凉到脚,一阵眩晕袭来,手上没了轻重,重重掐在沈湛的手臂上。
沈湛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从未这样后悔过一条性命是毁在自己手里。
他抱住她,清沉的目光里都是悔意,艰难道:“对不起,你,你想怎样都可以,我可以把你母亲的坟迁出来,单立女户,为她单修陵园。或者你想怎样都可以,即使再捅我一刀,也可以。”
相依为命的母亲之死的痛被再度翻起,悲恸席卷而来,宋婉的眼泪扑簌而下,整个人都不自主地颤抖着,咬着的唇溢出哀痛的低吟。
她该怪谁?
父亲和嫡母为了讨好她而重视母亲的病,府医把惯用的桂枝汤换成更好的麻黄,青州药铺被白家坑骗,买了下等麻黄回来。
她该怪这些人吗?
若不是她抓着那药不放,沈湛根本不会知道他麾下的人为了敛财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也不会知道一个苦命的女人因此而丧命。
她该怪沈湛吗?
宋婉呜呜哭着,脑海中一片混乱,哭的狠了抽着气,身体颤着蜷缩成一团。
沈湛心疼不已,想伸手抱她,她却本能地躲闪、抗拒着。
沈湛强制地将她揽下怀中,“婉儿,你,你别怪我……你怪我也好,只要别再离开我。”
宋婉的眼尾有莹莹泪光,她一句话也不想说,任由悲痛和不甘将自己淹没。
母亲她,明明可以过更好的生活了。
明明父亲和嫡母已经不苛待她了。
她却反而因此而丧了命!
最初得知母亲去世时,她没有这样哭过,而现在,那些积压的悲伤沉重又迅猛,像是这漫长的黑夜,要将她吞噬。
宋婉不想再束缚自己,就想痛哭一场,哭得累了,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四更时分,宋婉醒了过来,窗纸泛起蟹壳青,居室内一片安静,只有沈湛均匀的呼吸声。
他的手环在她腰间。
她回过身去,便看到他充满倦意的一张脸。
蹙着眉,苍白俊美。
宋婉的眼角仍有湿意。
光线晦暗,她目光无神地看着虚空某处,似是陷入沉思。
悲痛过后,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她该怪的是天道不公,让母亲与她生来卑贱。
如果她不是人微言轻的母亲所生的庶女,就不用去替嫁。
母亲若没有得此被重视的殊荣,若是随便吃些以往吃的药,就不会丧命。
父亲和嫡母、好心的府医、青州药铺、白家。
他们都不是刽子手。
而沈湛这样的人,生来尊贵,本就不会在意蝼蚁的生死。
人有贵贱啊,虽残忍,可这世道就是这样。
父亲遵循的那一套世间规则,不允她与母亲“以卑凌尊”,“以上犯下”。
可是,她与母亲就该是生来卑贱么?就该是蝼蚁?就该被人踩在脚下?就该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不,身份是自己给自己的。
宋婉的心中像是有火在燃烧。
宋婉起身,从沈湛怀中挪动出来,赤着脚下了床。
地面的冰冷让她打了个寒颤,宋婉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天边泛起鱼肚白,苍穹边沿有隐隐的红光,像是下一刻就要迸发出笼罩天地的力量。
宋婉闭着眼,睫羽微颤,单薄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