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只能听到车马声响的对视中,他目光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竟像是将面前的人当作了倾诉的对象:“那你觉得,他会被后世如何评价呢?”

没等支妙音回答,姚崇已经自己说了下去,像是陷入了回忆当中:“其实或许从一开始,真正的大秦天王不去打那场仗,没有淝水之战的溃败,我们都会比现在过得更自在。人人都说苻坚对我父亲有恩,但他儿子的死和我们没有关系,凭什么要我们来承担罪责?那我们只能反!”

“反到了最后,其实也没有退路了,既然曾经的君主撞到了我们的手里,那就只能杀。他的后裔要为他报仇,我们也尽管应招。但我们都不知道,父亲会一步步走到那个死胡同里,直到把一堆烂摊子丢给兄长。”

“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如何当好一个皇帝一个国君的教育,只能被一步步推着往前走。”

“那他为何不愿意因天幕而投降呢?”支妙音问道。

“输了的皇帝,输了的姓氏是没有好结果的。这么多年,我们见得太多了。他真的干成了父亲没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不敢试一试违逆天命呢?”姚崇苦笑,“可惜,永安终究是永安。”

他们尝试过了,也失败了,然后就成了围城里的猎物。世道公允莫过于此。

不过好歹,姚兴的遗体可以不必再困于关中,而是可以随同他崇尚的佛教一起向西漂流。

或许,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

姚崇忽然抬头,用终于聚焦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后世会如何评价他呢?”

这个问题,姚兴在做出那个让出关中的决定时,可能已经不会在乎了,但姚崇觉得,他还是想要在乎一下。

支妙音没有犹豫地答道:“我想这取决于,关中是如何交到应朝手中的。”

姚崇当即反问:“还能怎么交?我不信应军能把童谣传入关中,却没这个本事尽快发现关中的异动。秦国的大王和股肱将才都已撤出关中,潼关守备几近于无,若是这样的情况下,那位永安陛下还要玩缓兵之计,那她也配不上这千古明君之称!”

支妙音摇了摇头:“但应军不会知道,秦王是在关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也不会知道他是因何做出了抉择,只会知道他当了逃兵。关中的秦国贵族中若有人能侥幸被应朝招安,会协助应朝书写羌族的历史,那么之前为了民望而盘剥他们的秦王,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丑角!”

“你!”姚崇猛地瞪大了眼睛,凌厉的眼神中杀机顿现,却又在支妙音平静如水的目光中败下了阵来。

支妙音:“我在实话实说。我敬佩秦王没在最后时刻发疯,不管他是被名声这个东西困住了也好,是被永安对比着不敢这么做,还是一直反复规劝自己不能学自己的父亲起到了效果,又或者是他恰好没活到那个失控的年纪,他起码对得起关中。但后世如何评价,与他们看到了什么休戚相关。”

这就是她的答案,也是她的推波助澜。

与他们看到了什么休戚相关……

是这样吗?

姚崇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因攥得太紧,甚至被指尖抵住的掌心都传来了一阵刺痛。他脸上的颜色接连幻变,突然变成了一记重锤,砸在了车中的桌案上,“停车!”

姚硕德一勒缰绳,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了一跳,就见姚崇跳下了马车,还来不及出声,就见他已抢过了一匹骏马,一声清喝,便有数名护卫聚集在了他的身侧。

“你这是要做什么!”姚硕德惊声怒喝,“别忘了大王临走之前……”

“我当然知道,我没忘!”姚崇面色惨淡,却又在眼底跳动着一缕火光,迎上了姚硕德的目光,“我就是没忘,才觉得我应该再为他做点事情。”